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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张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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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国生活已有40多年了。前三十多年一心扑在上学、打工、求职、身份、成家、生子、创业和培养后代。看新闻也只关注中美关系。好在那时两国处于蜜月期，美国人民对大陆留学生充满友好与好奇。
中国高速发展，30年间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美国政治气候骤变，中国被视为最大的潜在威胁。两党对华立场高度一致，过去十年美中关系急剧恶化。在美华人顿感夹在大国博弈缝隙中的尴尬和恐惧。如何防止成为美中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是华人共同关心的问题。我也开始思考华人的生存和发展。
过去几年我多次参与社区重大活动，在此与有类似经历的第一代移民分享我的心路历程，也为后代提供一把从心灵层面了解和理解父辈的钥匙。
美国华人大会宣言（2018）
2018年4月我当选美国华人联合会（United Chinese Americans-UCA，该会于2023年更名为美国华人联盟）理事会主席。第一个任务就是举办2018年美国华人大会，并起草大会宣言。经过4个多月的努力，17位理事和7位社区领袖的参与，15次易稿的“从过客到公民”(From Sojourner to Citizen)英文版大会宣言定稿。宣言于9月28日在400多人参加的华人大会上宣读并得到与会者的现场踊跃签名（点击查看全文）。
宣言是关注华人发展精英们的思想结晶，核心内容如下：
- 华夏子孙与世界各地来到美国的人们一样在这块自由的土地上寻求“美国梦”。我们也同样相信“人人生而平等”的美国精神。
- 尽管被视为“黄祸”，“永久的外国人”受到“排华法案”的迫害，华人仍然为美国早期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包括修建横跨北美的大铁路中最艰险的工程段。
- 不少华人在各行各业中出人头地并做出贡献，但华人在美国的政治和公共生活中并未积极参与。我们在政治舞台上的声音微弱，潜意识里仍认为自己是这个国家的“过客”，而不是公民。
- 我们必须参与到公民生活的各个方面，帮助定义主流社会；必须联合其他少数族裔，为我们的孩子争取一个更光明、更繁荣的未来；必须加入政治进程，融入美国社会，为所有美国人的利益而奋斗。
- 我们需要在心理上从“过客”转变为公民。
亚太裔公民参与联合声明（2019）
由CLUSA(Civic Leadership USA)和APAPA(Asian Pacific American Public Affairs)联合主办，多个社团协办的全美公民领袖论坛于2019年9月16日至18日在首都华盛顿隆重召开。来自美国各地，代表十几个族裔的70多个亚太裔社团的150多名社区领袖齐聚，探讨面临的挑战和未来的发展。
我应邀参加了会议并向主办方提出利用这个机会发表一个亚太裔联合声明。论坛负责人现场成立了13人的联合声明起草委员会。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多族裔社区领袖的联合行动。大家畅所欲言，逐句逐字地修改了我写的草稿，最终达成一致，拍下了这张历史性合影。
之后，联合声明又得到两位年轻亚裔律师的文字修改，成为精简到半页纸的终稿。声明的要点是：
- 此次论坛展示了亚太裔社区空前的大团结，这样的联合在一代人之前是无法想象的。
- 伴随人口数量的增长，收入增加和事业成功，亚太裔社区迎来了政治上的觉醒，涌现出包括总统竞选人（杨安泽）在内的一批政治领袖。
- 我们要在此向亚太社区发出号召：在地方、州和联邦层面，全方位地增加我们的志愿服务、慈善捐赠、并积极参与公共政策制定、社区服务、选民登记投票、人口普查。
代表十几个族裔的20多位社区领袖9月17日下午在国会山举行新闻发布会，正式发表联合声明。包括赵美心在内的多位国会议员讲话，十几家媒体见证了签字仪式。之后250家媒体报道了这次活动。下面是联合声明签署照片（点击观看视频）
全美华人合作峰会宣言（2022）
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在2020年引发了美国国内“亚裔仇视”的浪潮。时任总统使用“中国病毒”等伤害性语言更使华人雪上加霜。华人社区真实地感到了“生存危机”。
生活在各大城市中国城的企业家（餐饮、副食供应、房地产、服务业）以及各种同乡会、商会等组织为了社区安全、生存和发展联合起来成立了美国华人华侨联合总会（American Chinese United Association），并迅速在美国45个州成立了分会。
这个代表社区草根的全国组织决定2022年10月在宾州费城召开第一届全美华人合作峰会并发表全美华人合作宣言。我应邀担任合作宣言起草委员会主席和大会共同主席。
经过11个月的努力，收集几十位社区领袖的反馈，7次易稿，中英双语的宣言定稿。这是草根、精英、政客等多层面思想碰撞的结晶。合作宣言在2022年10月22日费城召开的首届全美华人合作峰会上宣读，之后举行了签名仪式。（见照片）
这份300多名社区领袖签名的合作宣言核心内容如下：
- 华人社区在“亚裔仇视”阴影下真实地感到了“生存危机”。五百多万华人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 是我们选择了美国，她是我们和子孙后代拥有和共建的家园。与所有在美国生活定居的族裔一样，我们也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要拥有同等的地位和权益并承担我们的社会责任！
- 获得华裔在政治领域及各行各业与人口比例相符的代表性，影响力和公共资源是华人社区的根本利益。
- 在接受美国自由理念和融入主流的同时，我们也将为美国多元文化的发展注入中华元素的浓墨重彩。
- 华人参选参政要超越党派，选人不选党，我们对拥抱多元，关注少数族裔地位，增加华人社区资源分配的候选人要联手支持，使华人选票成为“四两拨千斤”的关键少数。
- 美国是引领世界的西方大国，中国是民族复兴中的东方文明古国，各自在现代化过程中走了不同的道路，这不是对错，而是选择。
- 为建立多族裔共享民主，实现公正平等的理想社会，造福子孙后代，我们要携手合作，融入奉献，为美国的明天做出应有的贡献！
纪念排华法案废除80周年大会开幕词（2023）
2023年12月5日是值得美国华人社区永远记住的日子。来自美国各地400多名社区领袖，社会贤达及其他族裔的代表聚首国会山，在以南希-普罗西（前女议长）命名的会议厅隆重举行了排华法案废除80周年纪念大会。代表白宫的美国贸易大使戴琪，亚裔联邦参议员Tammy Duckworth，三名华裔联邦众议员赵美心、刘云平 、孟昭文和两名印度裔众议员Raja Krishnamoorthi、Ro Khanna 分别到会讲话，共同指出《1882 排华法》是美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 阐明必须保护华人和少数族裔的利益，继承和捍卫美国“人人生而平等”的建国理念。赛珍珠国际的代表也亲临大会重温赛珍珠女士当年为废除排华法做出的重大贡献。美国华裔历史教授徐元音讲述了排华法的前因后果和废除排华法的历史意义。
12月17日，拜登总统发表纪念排华法案废除80周年的声明，给纪念活动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由担任共同主席的7个社团和8个发起人精心策划，80多个协办社团赞助支持，100多名义工无私奉献，30多家媒体激情报道的纪念活动取得了巨大成功，为华人社区发展和美国社会进步做了一件有历史意义的大事（点击查看大会网站）。与会者在国会山前合影，留下历史性记忆。
大会筹委会责成我起草纪念大会开幕词。经过十几位筹委会成员的讨论、争辩和字斟句酌，这篇1200多字（英文）的开幕词10次易稿后完成。在回顾排华法案废除的历史意义的同时，开幕词指出了大会的召开是为了华人和所有美国人更美好的未来：
- 成为美国人的定义已经从以安格鲁撒克逊和新教徒（WASP Assimilation）文化同化，演变为各族裔经过同一个大熔炉（Melting Pot）的熔化，到今天的“多元化”(Celebration of Diversity) 。这种演变本身见证了美国建国理念的活力、包容性和力量。
- 美国的建国原则就是人人生而平等，拥有不可剥夺的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在内的天赋人权。政府执政的合法性来源于被管理者的认可。因此，成为美国人基于一个人对这些建国理念的认同和对宪法的效忠，而不是基于任何传承，如血统、肤色、种族、宗教、文化、或祖籍国。
- 这个伟大国家未来的希望在于在宪法和多元共享民主体制下，不同文化和文明的族裔平等相处，共享繁荣，文明碰撞交融产生的集体智慧结晶超越任何单一文明，实现这一愿景不仅符合所有美国人的最大利益；它也是人类进步新的里程碑。
-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相聚国会山，共同庆祝自废除《排华法案》以来的社会进步，防止历史倒退，重申我们对美国理想的忠诚，并承诺所有美国人携手建立一个“更加完美的合众国”（more perfect union），确保所有美国人的正义和平等。
纪念独立宣言诞生250周年的倡议（2024）
纪念排华法案废除80周年大会的空前成功归功于多个华人社区组织的联合行动。社区领袖们认识到在美中关系恶化，美国国内出现“亚裔仇视”的大环境里，华人社区需要一个联合行动的机制。
2024年3月6日，在大会联席筹委会的基础上，以自愿参加为原则，美国华人社区联合行动规划委员会正式成立，并通过了运行规则。每个委员都可以提出行动项目，获得委员会多数同意后联系多个社区组织联合行动。
在7月10日的联委会会议上我提出了在华人社区开展《独立宣言》诞生250周年纪念活动的倡议，得到委员们的一致同意，并愿意成为共同倡议者，参与倡议书的写作。这又是一次凝聚集体智慧的实践。
经过几个星期，五次易稿，十几位委员们的讨论和文字修改，一份中英双语的倡议书得以完成并在联合行动规划委员会的网站发表。它的内容要点如下（点击查看全文）：
- 2026年7月4日是美国成立250周年。与其他国家不同，它的成立基于一个《独立宣言》中阐述的建国理念：政府的合法性和权威来自于拥有平等权利之民众的认可，并为他们的利益提供服务和保护。这就是“民有、民治、民享”。
- 美国是一个由许多经历过相似挣扎并克服各种挑战的人组成的国家。这种为追求自由而奋斗的共同历史团结了所有美国人。捍卫建立这个国家的原则是所有美国人的共同诉求。
- 《独立宣言》不仅为这个伟大的国家奠定了基础，也是人类进步的里程碑。正因为如此，我们要纪念《独立宣言》诞生250周年。
- 我们要通过纪念活动帮助第一代华人移民在心灵深处跨越从侨民到公民的“坎”，启发华人后代在热爱美国的同时以祖籍为荣。美国华人就是美国人，与各族裔美国人民是同一个命运共同体,我们的未来在美国。
- 实现华人社区从文化传承，维权抗争，参选参政到贡献引领的升级。在美国进入智能多元社会的今后20年中为美国的发展做出华人的特殊贡献，从根本上提高地位，改变形象，成为主流社会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 倡议各类华人团体在2026年7月4日之前和当天围绕美国的建国理念，华裔对美国的历史贡献，以及如何迎接美国面临的挑战，真正实现人人平等，社会正义，各族裔共享共荣等题目与各族裔美国人民联手开展各种纪念活动。
结语
以上社区文件的起草工作是难忘的记忆。其中的心路历程可以总结为以下几点：
- 独立思考固然重要，但不同视角的思维碰撞能产生集体智慧。同理，多种文明碰撞与融合产生的智慧结晶超越任何单一文明。多族裔共享民主，而不是单一文明主导是美国进入智能多元社会，再创辉煌的金钥匙。
- 与旧世界以宗族、血缘、家族地位为基础的等级社会不同，美国是来自世界各个角落包括华人在内的人们共同建设的。她属于所有来此追梦之人的自由土地。无论出身和背景，人人生来平等，具有不可剥夺的权利。在美发展的华人是名正言顺的美国人。
- 以华夏文明为骄傲与成为美国人并不矛盾。成为美国人不等于成为白人或被西方文化洗脑，而是接受独立宣言提出的平民自治（平等的民众自我治理）的建国理念，这是人类发展的里程碑，美国则是这一理念的试验和实践。
- 从1980年的80万到今天550万，华人社区发展经历了量变到质变。今后20年华人在美国发展要实现从目前的文化传承，维权抗争，参选参政到贡献引领的全面升级。
- 华人在美中博弈中要学会自我保护，避免个人行为与政府行为的政治绑架，在美国宪法保护下维护自身权益，以主人翁的态度为美国的未来做贡献。
四十多年的美国生活使我懂得了民主重程序，科学重证据，真知重实践。
民主是程序公正而不是结果公正。对不公正的结果，公民可以通过民主程序对其修改和废除。科学则是在新证据面前不断修改和推翻原有结论中发展。社会则是在各种利益集团之间碰撞，创新，试验，寻找解决方案的过程中发展，而不是遵循某个人、某个党的意志和意愿。真理不是固定不变的抽象概念，而是要在实践中证明它的有效性并不断被修改。
纵观人类社会发展，大多是以暴力革命的方式实现变革。近代几百年，在个性解放的潮流中诞生的现代民主理念和制度使人类找到了和平演进的社会发展方式。民主是通过法律保证言论自由，保护不同政见的存在，阻止集权，在多数公民共识的基础上制定法律。但共识是暂时的，分歧是永久的。平衡不断被打破，不同力量结盟博弈达到新的平衡。只要程序公正、透明、公民参与，社会就能在自我纠正中和平演进而避免代价沉重的暴力革命。
一劳永逸的幻想使人掉进追求社会发展绝对真理的思维陷阱。完美不是目的，而是不断追求完善的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