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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达栗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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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来源:sfchronicle
4月27日下午6点30分左右,旧金山市场街(Market Street)825号的一家Walgreens(连锁药店和便利店)里,24岁班科·布朗(Banko Brown)因为疑似盗窃了不到20美金的食物,被33岁的保安迈克尔·安东尼(Michael Anthony)击毙。
监控录像显示,布朗试图离开商店,但被在值守的安东尼拦住。布朗随后推搡了安东尼,导致双方发生肢体冲突。布朗被按在地上,在大约一分钟后被松开。接受地区检察官问话的目击者说,他们听到布朗对安东尼说:我会在人行道上和你打一架。随后,布朗开始向外走,但又转过身来并走向安东尼,安东尼向他开枪。
根据检察官办公室发布的一份报告,布朗在被枪击前多次威胁要刺伤安东尼。虽然警方没有在布朗身上发现刀子,但检察官仍然认为安东尼的恐惧是合理的。于是对安东尼的谋杀指控很快就被撤销,旧金山的地区检察官办公室认为他的行为属于自卫。
事件发生后,代表布朗家人的律师要求惩罚安东尼,说布朗“ 本应只对可能在商店里偷窃16美元的糖果、将糖果显然装入他的包里负责”。而安东尼的行为“远远超出了合理和必要的范围”。因为偷盗虽然是犯罪,但绝对罪不至死。
这是一个很令人难过的案件,因为这件事中无论是受害者布朗还是加害者安东尼,他们其实都在类似的问题上挣扎。
班科·布朗
布朗是非裔跨性别人士,也是一名无家可归者。这三个身份每一个都使他成为了“最容易被定罪的群体中的一员”。
根据《卫报》的文章,布朗在旧金山长大,年幼时经历了无家可归并被送去寄养。像许多非裔性少数青年一样,他们被不成比例地定罪。布朗在被关进少管所时意识到了自己被区别地对待, 他说:为什么每个人都能回家,而我不能?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回家?
从12岁开始,布朗加入了一个名叫青年女性自由中心(Young Women’s Freedom Center , YWFC)的组织,后来成为该组织的社区组织者。朋友形容他是一个可爱而有趣的人。多年来,布朗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人,也就是其他非裔跨性别者。
“他来到我身边,说‘你是我的母亲’”,24岁的跨性别者艾尔·华盛顿(Elle Raine Washington)在YWFC中心为布朗家人举行的一次聚会上说:“他说,‘你让我感觉获得了接纳,你没有对我评头论足。’我当时说,‘你想成为我的儿子,好啊!’ 他真的很欣赏我,我也真的很欣赏他。”
布朗和他的家人们,图源:theguardian
布朗找到了即使在面对困难时也能保持快乐和幽默感的方法。作为YWFC的志愿者组织者,他出现时总是充满活力,带领着其他需要帮助的年轻人,展示TikTok的舞蹈表演。
可是,虽然旧金山常被认为是对LGBTQ+群体最友善的城市之一,但最脆弱的性少数者仍然在贫困中饱受煎熬。据报道,24岁的布朗至少经历了10年无家可归或需要担心自己流离失所的日子。很多时候,他会在YWFC的沙发上睡觉,他的朋友说,寻找到住所和可以借宿的沙发让他十分疲惫,有时他会睡上半天。
统计发现,旧金山全市有1073名25岁以下的无家可归青年,其中有超过400人是LGBTQ+。
青年女性自由中心的联合执行主任朱莉娅·阿罗约(Julia Arroyo)说,布朗帮助了很多人,但因为他的身份,他很难自救。布朗做了很多“以街道为基础的外展”,并帮助其他人与住房和非营利组织建立联系。
阿罗约说:“班科努力倡导住房权利,但他自己也提及过,跨性别者没有安全的住房。旧金山年轻人的住房解决方案要么是男性住房,要么是女性住房,他住在这两种住房都不安全。他还主张关闭少管所,他还做了参与性行动研究,从社区收集数据,评估年轻人的需求,并询问他们当时真正需要什么。”
阿罗约说,在事发前的一个月里,布朗变得越来越低沉。布朗在住房等候名单上联络人告诉他,他的个案经理休假去了。
阿罗约说:“他给我看了他拨打的各种电话号码,他真的心碎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反问道,‘他们在度假?我在Bart(湾区的轻轨)上睡觉。我很累。我不是我自己。我想洗澡,也想照顾好自己…….’”
迈克尔·安东尼
作为这起事件中的“加害者”,安东尼其实与布朗的生活经历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Mission Local为他写的专题报道中提到,在悲剧发生前几年中,安东尼同样面临住房不稳定,曾与警察发生冲突,而且未能得到雇主的支持。
安东尼在东奥克兰长大,从18岁开始做保安,19岁开始带枪上岗。有一段时间,他是一名装甲车司机,向银行运送高达60万美元的钱袋,他说,自己要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别人的钱。
2014年,他曾被指控犯有两项与入店行窃有关的轻罪,但他从未被定罪,也从未认罪,三年后该案被撤销。
在枪击案发生不久前,他与妻子分居,经济困难。搬新家时一时间凑不出款项,好容易把事情理顺时,他的车又被偷了。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公布了一段安东尼的笔录,安东尼提到:“从十几岁开始,我就真的是完全靠自己了。总是搬家,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房子,不同的家人、朋友。我的父母从未真正工作过。我是唯一一个工作的人。”
截图来自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公布的笔录,MA是安东尼所说的证词,可以看出他的崩溃和绝望。
不难想象,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因为他需要这份工作养家糊口,才不至于再次掉入无家可归的生活。但是,这份工作也使安东尼长期受到安保公司剥削,长期的工作压力和个人遭遇或许导致他神经紧绷,以至于无法在一个人守店时做出最佳决定。
雇佣安东尼的是私营保安公司Kingdom Group Protective Services,Walgreens公司是直接与安保集团签订的合同,因此安东尼才会成为Walgreens的保安。
在这起悲剧发生前不久,保安公司对保安的政策发生了变化,政策对警卫人员的指示规定可以“动手”拿回商品,也可以要求(疑似偷窃的人)提供商品收据。但无论如何,一旦发现偷盗商品的人打算不付钱就离开商店,他们就被要求“积极地”收回或找回任何被盗物品。
安东尼在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公布的笔录中说,关于如何处理偷盗者的规则十分混乱并且经常改动。“首先,是一个要求不干涉的政策。然后,[安保公司]将其改为需要积极干预的政策。如果我们怀疑有人偷了东西,我们可以要求顾客先提供收据。”
此外,据安东尼说,他做保安的所有装备,从他的枪和警棍到他的鞋子,都需要他自己花钱购买和维护,而安保公司只提供一件T恤衫。这份工作对工人的剥削令人震惊。
当被问及他是否携带“不那么致命的装备”时,安东尼说没有。枪击发生当天,他赶着去上班,把警棍忘在家里了。他说,通常情况下,他可以用自己的车装上所有装备,但他的车刚刚被偷了。
安东尼告诉警方,他没有带手铐,不能购买电击枪,他的胡椒喷雾三年前在奥克兰市中心被一个认为他冒充保安的人没收了。这一系列偶然事件,导致他在认为自己的人身安全面临威胁时,无法采用非致命手段,而是直接掏出了枪。
贫困注定了他们的悲剧
布朗和安东尼两人共同面对的困境也展示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们因为贫困而无家可归、犯罪甚至做出危险的决定。而因为结构性的不公,非裔和有色人种家庭更有可能面临贫困。
根据皮尤中心的统计,2021年,美国非裔家庭收入的中位数是46,400美元,比起人口普查局显示的该年全美的平均家庭收入70,784美元还有不小的差距。
来源:pewresearch.org
不同种族间的财富差距是几十年来种族不平等的结果。就算在黑奴被解放后,美国社会也从各个方面对非裔社区的财富获得和积累施加了障碍甚至破坏。比如,曾经有法律规定的种族隔离政策造成了资源的不平等,劳动力市场的歧视使有色人种的薪水更低,以及减少非裔拥有房产价值的“红线政策”(Redlining,指房屋售卖地图上会用红线标出非裔社区,定义这一区域购房为“有投资风险”,直接影响了非裔社区的房产价值)等等。
1938年布鲁克林的房屋地图,图源:纽约时报
根据消费者财务调查(SCF)的数据显示,在过去50年里,从住房价值来看,非裔获得财富的分配甚至没有“赶上”1962年(民权运动后前2年)白人财富的分配。
贫穷的家庭不仅面临更容易成为犯罪受害者,而且其家庭成员也更有可能被监禁,而且这种程度的惩罚是有长久危害的,因为一个没有高中文凭的非裔有50%的可能被送进监狱,而他们的孩子,特别是贫穷的有色人种儿童只能在父母被监禁的情况下长大,这使不论是家庭收入还是居住的稳定性都被大大减少,更不用说在教育、择业这些关键时期获得可靠的家长指引,又如何能成功呢?
于是,我们当下的惩罚系统和结构性种族歧视构建了一个让非裔和少数族裔无法逃离的恶性循环:贫穷—无法生活—犯罪—留下犯罪记录—更难找到工作—只能继续犯罪。
发生在布朗和安东尼身上的悲剧,既是偶然,也是必然。但如果要避免悲剧的发生,只追责个人,显然已经不能解决问题。
参考资料:
https://www.cnn.com/2023/05/26/us/banko-brown-san-francisco-walgreens-lawsuit/index.html
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23/may/10/banko-brown-death-san-francisco-walgreens
https://www.themarshallproject.org/2023/02/27/shoplifting-retail-theft-lawmakers-response
https://www.kqed.org/arts/13928870/banko-browns-black-trans-life-matte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