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杂感,修生祠塑金身的颂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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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孔捷生

 

大过年的说点逸闻趣事。这个春节多了一味文化佐料,就是关于春节称谓。应该是“中国新年”( Chinese New Year),还是“农历新年”(lunar new year)?


这种“正名”,就像“圣诞快乐”还是“节日快乐”一样,成了文化战争一个符号,只不过这是亚裔文化圈生出的波澜。其实改用农历新年,不是“政治正确”,而是“文化正确”。亚洲过农历新节的国家有中国、韩国、越南,新加坡,还有其他东南亚国家的华族。


少数了一个北韩,只缘那位英明神武的少主是金太阳,而且永远不落,如此天体运行规律,使得西历与农历都跟不上趟了,只好放在一边再议。


为农历新年正名


无论如何,“中国新年”称谓都与现实不符。从文化感情上说,它令人联想起中央帝国之宗主与藩属,旁人难免感觉不适。那个时代早就过去了,西方文化界反思和批判“西方中心主义”,带来许多观念更新。这种文明内省是另外一些有过辉煌历史的邦国所欠缺的。


回到农历新年正确称谓,并非新冒出来的问题。近年不论亚洲欧美都有很多声音,要求“正名”。美国主流媒体在正式语汇上也改用“农历新年”(lunar new year),这是一种文化尊重和事实尊重。


然而,最近这轮文化战争主战场却在华人的遥远故土,满耳熟排山倒海的浩大声音,将提倡用“农历新年”的人骂得狗血喷头。刚摘下金球奖影后桂冠的杨紫琼,还有吴彦祖等出镜拜年,都使用lunar new year,于是被指立场有问题,“辱华”、“数典忘祖”等等,甚至捕风捉影地挖掘他们的“黑历史”。至于台湾艺人拜年用“新年快乐”,与Chinese和lunar之争完全不沾边,更被骂为“去XX化”。如此诛心杀人,正是狭隘民族主义之病毒。


光宗耀祖的要面子心态,韩国人也有,俨然肤浅的流行病,现在也未能完全治愈,只不过略好一些了。韩国在九十年代进入发达国家行列,当时产生了迫切精神诉求,就是要得到与之相衬的地位和尊重,韩国不再是二流国家和二等民族。这种心理骚动,在更早时的日本也出现过,《日本可以说不》一书就是典型产物。什么都塞进国家民族的宏大叙事里,就难免滋生出这种传染性极强的毒株。


当然,在西方主流传媒和现实生活中,仍有大量对亚裔亲善的人士贺岁时使用“中国新年”( Chinese New Year)。这没什么可奇怪。美国最初自克林顿时期提出倡议将“圣诞快乐”改为更具文化包容的“节日快乐”,奥巴马时期再提此议。但仅系对官方用语的建议和指引。既非要求民众,亦非对政府公务员的规范。无论平民还是官员,爱说什么都是个人自由。


故而到今日“圣诞快乐”使用率依然压倒性地多于“节日快乐”。但世风渐变,以我所见,公司文化在不断刷新。我供职的公司种族多元,我居住的大华府郊区文化多元。每逢圣诞节,同事与邻居见面互相道贺,使用“节日快乐”的越来越流行。


在种族和信仰日趋多样的美国,圣诞毕竟带有宗教色彩。而使用节日快乐造句,说成是“政治正确”,不如说是一种尊重别人的文明教养。但不得不再次强调,使用圣诞快乐的人还是多得多。


这就像当下欧美人人对亚裔表示亲善,贺岁仍是使用“happy Chinese new year”居多,从NBA一众球星到欧洲足坛的C罗均如此。这无甚不可,文化观念更新是水滴石穿的过程,用权力意志和行政命令推行的革命,在不同年代和不同国度都已经被证明不会有好结果。


相信随着时日推移,更具包容和更尊重亚裔而且更准确的“happy lunar new year”将越来越流行。华人故土的文化卫道士骚动的肾上腺素会回落,和使用“节日快乐”问候语的西人一样,无分华洋,大家都心胸豁达。


偶像崇拜和英雄叙事


说到小小金那颗永远不落的金太阳,有不少段子。诸如几岁就无师自通地会做什么,十几岁就有什么惊世骇俗之举,成了年少天子就更穷尽谀词去封圣。这一脉尊王文化,作为过来人的华人不会陌生。华夏戏曲与野史也不乏这种叙事。“甘罗拜相”就是一例,他被秦国封相时才十二岁。可能吗?


我只知道,三十多年前,中科大搞过一个“神童班”,其中不少人被公派来美深造。但成材率和有大建树者,竟不如晚清洋务运动官派来美的学童,那时还出过铁道之父詹天佑和外交官唐绍仪等俊杰。


在民国史叙事中,并无被封圣的少年英雄。“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精卫,他行刺满清摄政王载灃时已廿七岁。而在另外一种叙事中,少年豪杰太多了。“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之刘胡兰、把日本鬼子引入伏击圈的王二小放牛郎、小英雄雨来、小兵张嘎、《闪闪的红星》之潘冬子……这组浮雕群像仅十五岁的刘胡兰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她在死后得到追諡。而人还活着就立生祠,更从垂髫之年就显现真龙气象,实为古今奇谭。


我十五岁那年下乡做知青,当年之稚嫩与贫乏,记忆犹新。至于如何从青涩少年而麒麟入梦而金丹换骨而超凡入圣,堪称大学问,实在超越了我的理解能力。


说到英雄叙事和偶像崇拜,就想起某位一度很红的画家,他姓曹,九十年代我就认识他。记得是在原中央美术学院教师纽约家中初次谋面。那时曹画家刚来美国,言谈低调谦卑,让我念及自己初履新大陆的惶惑。我对他印象不俗。


人在困顿之时,反能焕发人性善的一面;发迹之后,欲望就开始蠕动乃至膨胀。我这是说自己,当知青时在茅寮中在油灯下写作,那份坚韧再也寻不回来了;及至步入文坛,渐萌骄惰,幸未膨胀便浮槎去国,又经一轮淬火历练。曹画家来美,正值人生一大坎。我们交谈甚欢,却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如啤酒泡沫,旋即消散。


后来很久没听说过他。911恐袭后,他的一幅油画《自由》呈现于聚光灯下,曹画家名字终于进入美国公众视听。这幅以美国消防员英雄为群像,世贸大楼废墟及自由女神像为背景的画作,颇受青睞。在举国心理震荡之际,此画确有提振民气之视觉冲击。

 

《自由》


回到艺术本身,从他的《自由》再到前几年曾一度大热的那幅画,都是主题先行之作。这在美国少见,颇具新鲜感。而在我这一辈政治符号超载的往事记忆中,见得实在太多了。


却未料及,近几年美国也有人如有天授,勇闯主题先行和偶像崇拜的路子。密苏里州有一画匠创作了一幅群像油画,川普居中,林肯、罗斯福、艾森豪威尔、尼克松、福特、里根、老布什、小布什围拢着川普,满座春风。此画一出,大家都以为是恶搞,居然不是。作者接受採访,剖白自己是赤诚真心,他崇敬的川普堪与美国最伟大的人物平起平坐,甚至过之。

 

画家:John McNaughton


川普四年确实打破了许多政治规则和社会规范,世风一变,竟至于艺术也异化了。国家之伟大光荣难道是最尊贵的价值?美国《独立宣言》并没有这些词语,美国立国精神更与偶像崇拜绝缘。所幸者,美国民众对此类“颂圣审美”历来无感,反报以铺天盖地的冷嘲热讽。美国如是,你以为别的地方就不是吗?
然而领袖崇拜对一些人来说,甚易成瘾。美国另一画匠模仿经典名作《华盛顿横渡特拉华河》,画出一幅《穿越沼泽》,以讴歌川普勇斗“深层政府”和“排干沼泽”的宏图伟略。

 

《穿越沼泽》


对川普形象的个人好恶可以各有不同,但推崇这类画作,确能测出品味和境界的高低。莫说老拜登没人抬轿子,这阵“密件门”东窗事发,民主党人批评拜登之声不绝于耳。其实共和党也没有很大不同,川普光环迸散,还有几多人还死心塌尊他为百年一遇的救世主?可能有一些,都是需要看心理医生的精神病患者。


修生祠塑金身的故事不属于美国,只缘此间从无封神颂圣的个人崇拜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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