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孔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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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为哈钦森出席听证会，来源：NPR
刚看完美剧《煤气灯》，得知6月28日临时加场的1.6事件听证会的劲爆内容，白宫高级助理卡西迪·哈钦森(Cassidy Hutchinson)的证词，令朝野哗然。我们美国怎会是这个样子？要推翻大选结果的1.6暴乱如果政变成功，美国不沦为“粪坑国家”才怪！
1月6日本来是国家最高立法机构确认大选结果的庄严时刻，国会议员却在顾头不顾腚地四处躲藏和逃命，形同政治惊悚片，这图景已离“粪坑国家”不远了。我居住大华府，记得当晚堂堂首都实行宵禁，作为在别处见过戒严的过来人，实在难过，这是奇耻大辱！
哈钦森是川普幕僚长马克·梅多斯(Mark Meadows)的行政助理。在说到她之前，先说说美剧《煤气灯》。该剧名来自心理学名词Gaslighting（煤气灯效应），意指操纵别人心智，让这个人怀疑自己的认知力、记忆力、判断力，从而产生焦虑、困惑、迷茫，甚至觉得自己疯了。这个术语来自美国上世纪30年代舞台剧《煤气灯下》，40年代又拍成同名电影，丈夫为谋夺歌手妻子（英格丽·褒曼主演）的财产，而实施“煤气灯操纵”，把妻子逼疯。该片是黑白片时代的好莱坞经典之一。
美剧《煤气灯》则揭示，试图操纵你的不一定是某个亲近的人，也可能是某团体某种势力。这部电视剧的背景是水门事件前后，由两条主线跳跃交错而成。第一条主线是尼克松总统第一个任期的司法部长米切尔之妻玛莎（Martha Mitchell）的故事；第二条主线是白宫高级律师约翰·迪恩（John Dean）的故事，他深度参与了水门事件。而玛莎和迪恩都分别遭到白宫权势集团的“煤气灯操纵”。
《煤气灯》剧照，图源：openculture
玛莎是最早惊爆水门事件阴谋的人，但她被丈夫设局软禁和注射镇静剂，并让她产生心理焦虑症，从而服药成瘾。更把玛莎的公众形象定位为有强烈表演欲的自恋人格，嗑药、嗜酒、妄想、一派胡言……老电影《煤气灯下》的心理操纵是为了财产，而玛莎受到自己丈夫的摆弄和迫害，则是来自权力所设的阴谋之局。
电视主持称玛莎是第一个揭露水门事件的人，在这么说时，该主持和电视观众都不怎么相信她。玛莎慨然作答：“不会是最后一个。”果然，其后约翰·迪恩站出来了，成了一锤定音坐实尼克松操控水门事件的人。迪恩可以说是最后一个，因为他作证之后，别人都不重要了，尼克松的“总统班底”随即土崩瓦解。
了解玛莎的故事可以阅读往期文章：水门事件到1.6暴乱听证会，南方的嘴巴和北方铁娘子
1.6事件调查委员会副主席、共和党众议员利兹·切尼在“加场”的听证会揭露，川普的“总统班底”依然活跃，一再威胁和利诱圈内知情人士，企图影响这些证人的说词。有一个被听证会传召的证人接到川普幕僚电话警告，“他（川普）想让我告诉你，他惦记着你，他知道你很忠诚，作证时会做对的事。”另一个证人接到威胁意味的信息：“川普会读证词。”再加上利诱“只要你仍是团队一份子，就去做正确的事来保护需要保护的人，这样就会继续留在川普团队里吃香喝辣（in good graces）”
这就是“煤气灯操纵”之一种。然而哈钦森站出来了，她只有25岁，来自我的第二故乡新泽西州，我来美之后在该州住过九年。哈钦森大学是在维吉尼亚Christopher Newport University 读的，这是我现在居住的州。她从大四开始曾在国会共和党众议院党鞭SteveScalise 和共和党参议员克鲁兹（Cruz）的办公室实习，后来被川普政府白宫实习计划录取，成为总统幕僚长梅多斯的高级助理。她显然是共和党新血。
梅多斯很器重哈钦森，连所谓“停止偷窃”推翻大选的密议和1.6暴乱这些重要时段，她都在历史现场。据共和党前众议院议长莱恩的顾问说，梅多斯“总是坚持让哈钦森在场”，“她参加了每一次会议”。
美国经历了骚乱和政变的严峻时刻，为追寻真相还原历史，这个年轻人站出来了。哈钦森作证：12月初，司法部长巴尔说没有发现大选舞弊的新闻播出，这天她走进白宫一个房间，发现墙上有番茄酱的汁液往下流，地上有瓷器碎片，然后她被要求离开房间。后来才知道，川普听到新闻居然暴怒地扔早餐砸瓷器。
她又作证：白宫高级律师西波隆在1月6日之前就预知事态会很严重，曾警告：如果川普前往国会大厦干预大选认证，会有“严重法律问题”。到了事发当日早上，西波隆见到聚集人群和事态恶化的趋势，忧心忡忡道：“我们将被指控犯有一切可以想象的罪行”。
哈钦森继续作证，暴乱发生前几天，梅多斯和川普私人律师朱利安尼谈过话，梅多斯对可能出现的事态“感到紧张害怕”，还对她说：“事情会变得很糟糕！”朱利安尼却说：“这会是伟大的一天”，“我们要向国会进发。”
1.6当日，川普已被告知这些啸聚抗议者带有武器。川普说：“他们不是来伤害我的。” 哈钦森说川普用粗言秽语骂幕僚，记得有这么一句：“我才他妈不管他们有没有武器！”川普还要求特勤人员取消金属探测安保措施，“把该死的探测器拿走，让我的人进来。他们可以从这里游行到国会大厦。”当冲击国会的暴徒叫嚣要绞死彭斯副总统，川普说彭斯“本来就该死。”这句话出自梅多斯的转述，当时白宫律师西波隆对暴乱者绞死彭斯的威胁感到不安，希望白宫能做点什么。梅多斯称：“你也听到川普怎么说了，他认为彭斯该死，不认为那些人（暴乱者）有什么不对。”
哈钦森作证：川普得知不少内阁成员（包括国务卿蓬佩奥）准备援引宪法第25修正案逼他下台，这才迫于压力做了一段演讲录音，表示自己会交权离开白宫，并劝暴徒撤离国会。白宫助理为川普撰写好演讲稿，里面有谴责暴力行为和表态要起诉施暴者。但川普不同意，在录音时也不肯把这段念出来。
要质疑哈钦森这段证词实在太难了，因为川普至今仍坚称1.6暴徒是爱国者，“空气里充满爱”，并宣称自己将来会赦免他们。川普还有将来吗？哈钦森的震撼证词令听者耸然动容。除了川普，还未见有人出来反驳她。
川普说哈钦森是“钻营”小人，是“假货”，自己“几乎不认识她”，自己从未说过“彭斯该死。” 哈钦森才25岁，只因梅多斯赏识才有机会见证这些惊悚场面和事件。她对委员会说：“我身为美国人，对此感到厌恶。1.6暴乱与爱国无关，不该发生在美国。眼睁睁看着国会大厦被一个谎言玷污，心情至今难以平复。”
当日情景记忆犹新，讲真，我感同身受。哈钦森作证：1.6事件后，梅多斯和朱利安尼都请求川普下令预先赦免他们，换言之，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这样做违反美国法律！
哈钦森证词不是没有可推敲之处。她说川普演讲后特勤人员驾车护送总统回白宫，川普知道不是前往国会山和人群会合时，暴怒喊道：”我他妈的是总统！“，更扑向前要掌控方向盘，被特勤局长恩格尔（Bobby Engel）抓住手臂，川普就用另一手臂砸向特勤局长。这段证词是哈钦森的转述，她不在总统座驾上，是听梅多斯的助手说的。按常理，这位助手也不应该在总统专车里，这段听来的描述是有问题的。相信那确非真实发生过的事，只是白宫小圈子里的传言。
据悉在哈钦森作证后，这部总统专座的司机和特勤局长也准备作证，说明川普没有抢方向盘和对手砸人。但证人宣誓之后，必然被委员会问到当时川普的真实表现，证人只能说实话，毕竟车上除川普外还不止一个人，所有证词都非孤证，可以互相印证，要作伪证太难了。
对川普不利的是，他的大嘴巴的确说过自己后悔没和抗议者会合一起向国会进军，那是因为特勤人员以安全理由阻止了他。如此说来，哈钦森听到的传言也不是完全没谱。
可以肯定一点，哈钦森证词令美国民众瞠目结舌，川普前幕僚团队成员亦错愕不已。一位匿名川普顾问向CNN说“简直无言以对！”又说“川普形象完全被毁灭”。他爆料说，川普许多助理成员和亲信都在一个聊天群组里，自从几场听证会以来，只有哈钦森的证词在群组里首次无人出言讥讽。
前白宫公关负责人Alyssa Farah Griffin发推特：“我知道她的证词会很震撼，却没有料到如此震撼，非常感谢她的勇敢和正直！”
哈钦森不是水门事件里的约翰·迪恩，她更像玛莎·米切尔。不过她并非道出真相的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作证后，调查委员会便对西波隆发出正式传票。50年前水门事件里的约翰·迪恩正是白宫高级律师，西波隆是否会扮演同一历史角色？
西波隆毕竟不认同推翻大选的白宫阴谋，曾一再表示忧虑和提出过严肃警告。前司法部官员克拉克（他才是典型钻营小人）向川普面陈颠覆选举的一揽子计划，以换取司法部长之职。西波隆是强烈反对者之一；这个小人克拉克起草一份发给几个摇摆州的信，谎称司法部发现选举违规行为，此信因幕僚群反对而未发出，西波隆对川普直言：这封信“是一份谋杀与自杀协议”。
西波隆会成为“最后一个人”，以川普终结者而载入史册吗？大概他已摊不上这个角色。反观哈钦森一夜之间成了美国家喻户晓的“神奇女侠”。川普此刻再打人格毁灭战已来不及，只能产生反效果，使得那句精神病学科的术语“玛莎·米切尔效应”Martha Mitchell Effect更广为人知。它的意思是，被认为有妄想症、偏执症障碍的病人，事后证明所言的全系事实！
从玛莎到哈钦森，让我看到了公民社会的道德底蕴，这是对权力只能仰望和忠顺的威权社会见不到的自由精神，它会代代相传，并在往后的岁月里继续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