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评

昨天，国际货币基金 IMF 将全球经济增长的预期大幅下调。他们预计 2022 年和 2023 年全球经济增长大约在 3.6%。相比于 2021 年的 6.1% 的增长，这是一个不小的收缩。而在俄乌战争之前的一月份，IMF 对世界经济增长的预估要比现在的数值相应高 0.8 和 0.2。世界银行给出的 2022 年的增长预期更低，只有 3.2%。

受战争影响最严重的乌克兰，今年的经济可能会萎缩 35%，而俄罗斯则会在各方打击之下，经济萎缩 8.5%。欧洲经济增长只有 2.2%，这主要是因为能源价格的上涨的拖累；美国经济增长大约是 3.7%，也出现了下降，而中国经济增长预期则下调到了 4.4%，这主要是由于中国鹤立鸡群的抗疫政策。

关于俄军在乌克兰让人吃惊的孱弱表现，我从俄军的指挥系统，战略安排，观念落后等方面做过分析，今天我想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一下俄军表现得糟糕的原因，那就是他们军队本身，出了问题。

请注意一点，俄罗斯近年来发动的战争，基本上都是惨胜，即使在对付车臣这样的部落武装地区，俄罗斯也付出了上万士兵战死的代价。2008 年，普京意识到俄罗斯军队无法应付现代战争，因此进行了军事现代化的改革。俄罗斯近年来在军备上的投资是巨大的。俄罗斯的年军费预算占到其 GDP 的4.2%，是乌克兰的 11 倍还多。而美国军费总额虽然最高，但也只占 GDP 的 3.7%。

负责军队现代化这项任务的就是现任的国防部长绍伊古和总参谋长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格拉西莫夫。尤其是格拉西莫夫大将，他是俄罗斯军事现代化思想的主要创始人之一，甚至俄罗斯军方称之为 “格拉西莫夫主义” 。外界之前一直认为俄罗斯在这十多年间，军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但俄乌战争的现实告诉我们，似乎俄罗斯的军事现代化，遇到了巨大的障碍。俄罗斯军队，还是当年进攻车臣的那支俄军。

那么俄罗斯，一个如此强调自己军力的国家，甚至被一些华裔称之为是“战斗民族”的国家。为什么在军事现代化上，出现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呢？（我想在这次俄乌战争之后，恐怕没有人再会认为俄罗斯人是一个善于打仗的民族了。）

这就要说到俄罗斯的兵役制度。

俄罗斯目前施行的还主要是征兵制。征兵制在现代民主国家中已经不太常见。现代军队基本上都是合同兵或者叫志愿兵制度。参军出于自愿而非国家强征。俄罗斯曾经讨论过废除征兵制改用志愿兵制。但由于俄罗斯并非成熟的民主政治，而且民族众多，因此施行志愿兵制会有一些顾虑。比如说某一政治倾向的人大量志愿入伍，就可能对政权造成威胁。或者某一个民族的人特别愿意入伍，而其他民族的人不愿意入伍，就可能造成军队内部民族构成的失衡。征兵制可以尽可能地保证军方独立于各政治势力之外，或者仅仅忠于最高领袖。

但征兵制的一个弱点就是在对外战争的时候，士兵们积极性不高。被征招的士兵往往只认同“保家卫国” 这个观念，但并不希望被征用来对外作战。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俄罗斯军队在对外作战时，普遍积极性不高。

征兵制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士兵训练程度不足。征兵制下的士兵，往往非常年轻，而且只服役两年，他们无法得到现代战争所需要的训练程度。这也是为什么现代国家大多都改为吸引愿意在军队里长期服役，成为专业军事人员的志愿兵的原因。在加拿大，志愿兵除了享受非常高的福利外，最低起薪大约在 2000 加元一个月，服役满足够的年份或者满足特定条件（比如说参加过战斗），还可以以退伍军人Veteran 的身份离开军队，终身享受一些特定的福利。但在俄罗斯，目前至少有一多半士兵，依然是征兵所得，他们每个月津贴只有 30 美元左右，他们简单地在军队里服役两年，就退伍了。入伍在俄罗斯，很多情况下是被迫的，短期的，为国家尽义务的。这种士兵事实上并不适合复杂的现代战争环境。在乌克兰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两个 20 多岁的俄罗斯士兵，主动找到乌克兰警察去问什么地方能弄到车辆用的柴油。士兵幼稚到这个程度，恐怕是征兵制的一个副产品。

西方的士兵一般情况下会在军队服役 15-20 年，而俄罗斯士兵绝大多数在军队里服役的时间不超过 4 年。换句话说，俄罗斯军队中的老兵非常少，这又引来一个结果，就是缺乏能训练新兵的老兵，或者在西方叫做士官 sergeants。这可能是俄罗斯军队的一个严重的问题。缺乏士官的结果是，新兵的训练不足，而且军纪涣散。士官在现代军队中，是军官和普通士兵的粘合剂，他们上可以理解军官的命令，下可以指挥最基层的士兵。士官的缺乏，使得俄罗斯的指挥系统和前线作战的士兵之间，存在指挥不灵的问题。事实上，俄罗斯在军队现代化的过程中，专门针对这个问题开设了士官学校，培养足够的士官来驾驭部队，但这仅仅还处于开始阶段。

缺乏士官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军纪涣散和军队内部的风气恶劣。新兵往往受到欺压。2019 年曾发生过一名新兵因无法忍受军中的霸凌，开枪打死了 8 名战友的惨剧。曾经一度，俄罗斯士兵在和平时期死亡者，有 40% 死于自杀。2014 年一年，俄罗斯就有 15 名军人死于军队内部的霸凌。当我们看到俄罗斯士兵在乌克兰像土匪一样去抢劫的时候，我们大概可以知道他们内部的关系，大概也和一个土匪帮派差不了多少。这反过来，也使得俄罗斯人并不愿意留在军队里，服役完了，就走人。

另外还需要提一点。就是俄军的指挥问题。

俄军一直到开战一个月之后，才正式指定了负责这场战争的总指挥。那么在这之前呢？到底是谁在指挥这场战争？似乎没有答案。坊间普遍猜测可能是普京直接在下命令。而我们知道，普京从来没有在军方的履历。为什么普京可以直接指挥军队呢？

这又是俄罗斯军队的一个我们不太理解的现象。俄罗斯共有 85 万左右的国防军，但其中只有一半是归国防部指挥的。有大约 35 万人却是法律规定，直接听命于总统，也就是普京的。这部分军队叫做 ROSGVARDIA 国家近卫军。近卫军制度也是俄罗斯历史的一个传统，在古代就是直接听命于俄国皇帝的，在苏联就是直接由领袖指挥的，属于俄罗斯版的“党指挥枪”的部队。因此，俄罗斯部队的指挥系统就变得非常复杂。独裁国家总是存在这种问题，即最高领导人和军方之间的相互信任问题。最典型的就是中国的宋朝，由于宋朝开国皇帝就是靠军方政变获得的最高权力，因此有宋一朝，中央政府尽一切可能削弱军方的力量，最终导致宋朝军队战斗力的下降。

没有军方履历的普京可以随意指挥军队，而由于他在俄罗斯具有绝对的权威，情报部门和军方都可能不愿意反对他开战的决定，这导致普京无法掌握真实世界的信息。我在之前的节目中提到过这个问题，这里就不复述了。

苏联时代，俄罗斯人有一句谚语，叫：“人民假装在工作，政府假装在付钱。” 这一情况似乎又回到了今天的俄罗斯。普京假装在指挥，军方假装在配合。我在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是著名昆虫学家法布尔的一篇短文，叫“蝉”。在法布尔对蝉的观察中，看到蝉在产卵的时候，比蝉小得多的一种蚊虫就跟着这只倒霉的蝉，蝉下一个卵，小蚊虫就上去破坏这个卵，把自己的卵下到蝉卵之中。前面正在产卵的蝉完全可以赶开这些小蚊虫，甚至杀死他们，但蝉完全无动于衷。因为它本能的基因里，没有判断这种情况的能力。法布尔很惋惜地说：“可怜的蝉无法改变它的本能来拯救它的家族”。这让我想到人类社会也有很多很类似的现象，明明看到了解决方案，但一些也许是文化也许是制度的基本编码，阻止了这个社会做出有益的改革。明明看到是对的事情，明明可以解决问题的途径，却不得不放弃掉。宋朝不知道自己的军队孱弱吗？当然知道，但军方一强大，自己的皇帝宝座怎么办？俄罗斯不知道自己的军队有问题吗？当然知道，但普京绝对的权威，怎么敢放手让自己的军队去打仗？可怜的人类，可怜的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