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评

俄罗斯在上周五，通过国防部的声明表示，他们已经基本达到了战争第一阶段的目的。代表俄罗斯国防部发言的鲁德斯科伊将军说，“我们的力量将集中在彻底解放顿巴斯上。攻取其他主要城市，不是我们的目标。”

这种吃不到葡萄就说我其实不想吃葡萄的说法，淳朴而可爱。但其中一些令人不解的地方还是需要我们去动动脑子。

战争的初始目的，显然没有人会有太多的疑问，这场战争绝对不是为了普京所声称的反对乌克兰的新纳粹，解放顿巴斯地区的俄罗斯裔这些近乎直白的谎言。这场战争就是为了给乌克兰一个教训，让乌克兰不能加入北约。但是，如果目的仅仅是不让乌克兰加入北约的话，最大程度上，只需要出兵乌克兰的东南部，也就是顿巴斯地区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必要去进攻基辅。事实上如果真的攻占基辅，推翻了合法的乌克兰政府，那么俄罗斯会立刻失去了谈判的对象，下一步如何进行呢？乌克兰作为一个已经实现了民主的国家，可能接受俄罗斯安排的傀儡政权吗？民主选举怎么可能选举出下一届傀儡政权呢？这些问题似乎从来没有被普京和他的政府官员考虑过。这非常令人难以理解。结果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只能声称 “我们其实只想占领顿巴斯。”

总体上来说，是俄罗斯的将军们高估了俄罗斯军队的战斗力，也许是普京犯了几乎所有极权者都会犯的毛病，即无法掌握准确的信息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也许是这些和现代文明还有一定距离的俄罗斯官员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整个西方，从政府到企业，从官方到民间，如此整齐划一地对俄罗斯进行制裁。这是一种文明代差的悲哀，一方完全无法理解另一方的思维方式。总之，俄罗斯发现自己的行动不太可能达到最初制定的目标，因此必须开始进行一些调整。调整之前，需要给普京一个台阶来下。

在我们继续分析之前，我觉得我们去揣测一下普京的内心也许是有益的。要知道，阿富汗战争的失败，是苏联崩溃的重要原因之一。从那个年代过来的普京不可能不把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和当年苏联对阿富汗的入侵做某些比较。在阿富汗的十年中，苏联士兵被打死了接近 15000 人，整个国家弥漫着悲观失望的情绪；而今天，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俄罗斯被打死的士兵就可能接近这一数字，俄罗斯的经济面临全面崩溃。大家可以去体会一下普京的内心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做政治分析的一个重要原则是基于理性去分析，但我们不能肯定被分析的对象本身是否是理性的，所以他们的精神状态，也是我们需要去考虑的因素。

然后我们需要看具体发生了什么。

西北部的战局基本上没有什么进展，事实上乌克兰军方还夺回了包括赫尔松和哈尔科夫一些地区的控制权。

那么东南部呢？是不是如俄罗斯所说的完全“解放了顿巴斯”呢？其实也不是。顿巴斯需要被俄罗斯“解放”的主要有两个地区，卢甘斯克和顿涅斯克两个地区，这是两个有超过 50% 人口说俄语的地区。但即使在这两个地区，俄罗斯也没有实现完全的控制。到周一为止，卢甘斯克地区被俄罗斯控制了 93%，而顿涅茨克被俄罗斯控制的地区只有 54%。与此同时，俄罗斯第六名将军，第 49 集团军指挥官，列赞采夫中将，又被宣告阵亡了。这是俄罗斯被击毙的第二位中将。

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谈判的尺码会发生一些微妙的改变。我们来看看。

有一些消息称，俄罗斯正在试图将乌克兰“朝鲜半岛化”，也就是弄一个东乌克兰，一个西乌克兰。目前这一消息还只是出自乌克兰情报部门，并未得到证实。如果俄罗斯真的想这么干的话就太蠢了。因为如果东西乌克兰分离的时间一长，只会造成东部越来越俄罗斯化，而西部则越来越欧洲化。西部乌克兰脱离俄罗斯势力范围和要求加入北约的愿望会越来越强。俄罗斯的一个较为明智的做法是保持乌克兰的完整性，用东部乌克兰拖住西部乌克兰，才有可能维持乌克兰的中立。

俄罗斯目前给出的谈判要求中，只有不加入北约这一条，乌克兰还有可能与之谈判。这里需要注意一点的是，由于乌克兰宪法的模糊性，泽连斯基政府有可能无权单独承诺不加入北约。这可能会需要乌克兰全名公投来解决。因此俄罗斯要达成这一目标，也是非常困难的。但是，这可能是相对最容易达成的一个目标。

因为俄罗斯的另外两个谈判要求，就更加困难了。顿巴斯地区独立，和要求乌克兰承认割让克里米亚半岛，这两件事情一样也必须通过乌克兰人的公投来解决。如果说在有一定安全保障的情况下不加入北约，乌克兰人还有可能接受的话，那么要让东部乌克兰独立，割让克里米亚半岛，就几乎完全没有可能通过公投了。尤其需要考虑到，目前乌克兰在军事上并不完成处于弱势，这种可能性就更低了。俄罗斯只有彻底瓦解了乌克兰人的抵抗意志，才有可能合法得到这两个地区。但是，在全世界的制裁之下，俄罗斯还能撑多久呢？

事实上，泽连斯基总统的发言人已经明确表示在谈判中排除割让土地来制止战争的可能性，这使得谈判获得进展的可能性变得很小。

最后我们简单分析一下这场战争对世界的影响。

普京的神助攻导致北约空前地团结起来，欧洲国家纷纷开始增加自己的国防预算。拜登总统的欧洲之行一个重要的成果就是北约各国同意在和俄罗斯对峙的地区兵力增加一倍，主要部署在保加利亚、匈牙利、罗马尼亚和斯洛伐克的境内，这对于俄罗斯来说，是一个新的噩梦。

美国在之前实际上国内有武装欧洲和不武装欧洲两种意见。曾经一度美国非常反对欧洲自己搞军备，但现在这种分歧已经消失了。美国全力支持北约各国加强合作，并增加自己的军备投资。欧洲可能会出现一支较为强大的军事力量。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美国将可以从欧洲抽出一部分的资源。毕竟，美国面临的最根本的挑战，是来自亚洲的。韩国最近表示，他们希望加入四方安全对话（由日本、印度、澳洲和美国组成的非正式战略联盟）。俄罗斯的这次入侵，导致世界对于极权国家的围堵力度变得更为强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感觉到极权和战争之间的某种关系。之前大家更为关注的极权国家内部的迫害和暗杀，但现在大家可能更为关注极权国家对外的扩张和侵略。

乌克兰战争还带来一个启示，就是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再允许有侵略战争了。从功利的角度来说，即使你想发动侵略战争，你也必须考虑到全世界的反应。这种战争必须是能够在几天内结束的，否则只要一拖下去，侵略一方要付出的代价就会呈指数级地上升。这是任何试图发动战争的人，需要考虑的。

但是我最担心的是，这些试图发动战争的人，恐怕根本没有能力来思考这些问题，伟大领袖会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信息泡泡中，他们得不到真实的信息。这也是极权政治的一个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