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 时评

臭坑出臭草是粤人俗语，意思是有什么土壤就滋养出什么样的人群。今日充斥美国社会的焦灼、怨恨、敌意，撕裂公序良俗，撕裂亲情友情，撕裂道德良知，造就出互相仇视的人群。长此以往，最终被撕裂的必定是国家基本制度和核心价值。

其实自从诉诸仇恨的MAGA运动登上政治舞台，一晃已逾十年，恰恰是一辈人成长的时段。换言之，美国有一代人是在纷乱喧嚣互相撕咬的社会氛围中长大的，这对未来国运产生了影响深远的投影。

先不说未来了，就说眼前吧。美国每年死于枪击的人数之多，偏偏有那么一部分国民触目而不惊心。同性恋、跨性别、少数族裔被仇恨的子弹“定点清除”，他们只是耸耸肩；弗洛伊德被警察当众跪杀，他们麻木；仅仅三个月前，明尼苏达州的民主党议员梅丽莎·霍特曼及夫婿被川粉连环杀手枪杀，他们置若罔闻。然而，轮到极右翼活动家柯克被枪杀，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当柯克成了代价

柯克的金句“每年有枪击死亡的案例不可避免的代价，是值得的，这样才能保证上帝赋予的第二修正案的权利。”还有“美国儿童应该现场观看公开处决”。

我16岁正值知青生涯第一年，见识过人民公社公审大会和公开处决，那种记忆之残忍血腥，绝对儿童不宜。我相信柯克并没有亲历过，否则不会鼓励美国孩子观看。当然我可能估错了，他对枪支、血腥、杀戮有一种痴迷畸恋，从他的一贯言论便可知。

至于他的另一金句，现在成了代价的是他，我不会说求仁得仁，只会说第二修正案并非上帝赋予，而是250年前开国先贤订立的，但他们已是古人。美国当今枪械和建国初年的滑膛枪已升级了无数代。不必说得太远，美国南北战争居然死了60万人，就和枪械进化有直接关系。可叹控枪争取了如许年，竟无寸进，这是国家悲剧还是上帝旨意？

我在网络社媒所见，川粉同仇敌忾，无不痛骂“左派”，诸如“疯狂”、“嗜杀”之类。另一边也回骂，但至少还看得到对暴力的谴责，还有要求控枪。反观明州议员霍特曼夫妇被杀，我看不到华川粉有此反应。

再者，如真是左翼自由派干的，将会成为国家深度撕裂一个新标志。毕竟自由派人士以往最强烈的肢体言语表达就是示威游行，臻达沸点是街垒和烧警车，扔西红柿、鸡蛋、瓶子乃至石子，这是全世界示威者的共同肢体语言。

擦破川普耳廓油皮的那粒子弹，也曾激起MAGA们的愤怒，对自由派的仇恨好比千丈怒涛。其后发现枪手原来是右翼愤青，但MAGA凭这一枪更加凝聚和强化对川普的向心力，偶像已趋超凡入圣。胜选之后，枪手是何背景受谁指使，无人再提。

如今枪杀柯克的凶手已被捕，在没有最激进只有更激进的MAGA人群里，有的是自噬的变态者，这次枪手正是MAGA深红家庭的骄子。FBI早在川普上一个任期就发出警告，美国国内恐怖主义就是最大暴力之源，而这一威胁主要来自右翼。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论断，美国大规模的暴力杀戮，几乎都是五花八门的极右翼分子干的。我这资深移民对90年代几宗大型恐怖袭击案记忆犹新，奥克拉荷马市联邦大楼爆炸案死亡高达168人，近700人受伤。那是极右翼民兵干的。还有亚特兰大奥林匹克公园爆炸案，1人被当场炸死，111人受伤，那是基督教恐怖主义组织天军成员干的。

针对犹太人教堂、同性恋酒吧、跨性别人士的聚会场所、水牛城少数族裔社区的超市枪杀案，都是极右翼人士干的。在水牛城超市杀死10人的白人至上主义者还戴了头盔摄影机，在Twitch直播自导自演的种族清洗屠杀。

要找自由派人士作案例子就不那么容易。2017年共和党党鞭斯蒂夫·斯卡利斯在棒球场被枪手击中臀部，子弹穿过盘骨，枪手是桑德斯支持者。还有个什么人带着凶器（好像是锤子）在保守派大法官的居所附近徘徊，因为高院推翻罗诉韦德案（Roe v. Wade）的判例，使妇女堕胎权失去宪法保护，此人意欲报复大法官。但未下手就因天人交战受不了内心煎熬，自首了。

这些零星个案足令MAGA们肾上腺素飙升，拿去大做文章。那些大规模杀人的政治暴力却视而不见。尤其是川普煽动暴力的狗哨语言，他们却奉为“强硬”的标签。

2016大选，川普在造势集会上鼓励川粉殴打抗议者：“往他脸上打一拳，我出律师费”。美国政坛从未有过这种暴力话语，自川普之后越来越常见，尤其在右翼这边。蒙大拿州联邦众议员补选，共和党候选人格雷格·詹弗尔特还身体力行，自己动手殴打记者。

据加州大学研究反恐的学者在川普2015初涉政坛时的统计，在公众场合因政治岐见而起的暴力冲突急剧上升，其中绝大部分与川普支持者有关。再往后，一连串事件就血腥味越来越浓了。

当柯克呼吁释放入室袭击佩罗西丈夫的MAGA暴徒，当他反对“同理心”这个白左词汇，认为是生造出来的新潮术语。那么，外人又怎能违背他的意愿，硬要把同理心施予死者？当他认为每年有一些生命死于枪杀是值得的，外人又怎能硬去贬低他死得其所的那份情怀？

当冲击国会成了爱国者

犹记1.6国会山暴乱臻达政治暴力高潮，川普煽动：“不拼死战斗，你们就没有国家了！于是”MAGA们呼啸暴走，国会山烟雾升腾，让美国甚至整个世界都看傻了眼。

川粉阵营原来的叙事有几种版本，大抵不离“安提法”带头捣乱，或者是国会警察开闸欢迎他们进入之类，如今都赶不上趟了。川普不但全部赦免了他们，更昭告美国人，攻打国会是无上光荣的义举！

大学生在校园示威是“反犹”，要开除要驱逐出境，要大学交出参与抗议活动的学生名单及个人资料。不论非法移民还是合法移民，从轻罪到交通违规都可以关押并驱逐。但1.6暴徒却是英雄，那个破窗而入的女川粉被击毙，现在获赔偿500万。另一个“骄傲男孩”的首领被重判，如今赦免了，他竟然索赔1亿！

暴徒一刀切获赦并“恢复名誉”了，反倒是侦办1.6暴徒的FBI特工的名单要上交，为保护探员拒绝上交名单的代理局长布莱恩·德里斯科尔(Brian Driscoll)被撤职。这还是人们记忆中的美国吗？即使还未走到“没有国家”那一步，我们熟悉的美国正在急速颓坏和倾圮。

被问及柯克被枪杀是否反思政治极化，麻州民主党联邦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回应：“为何不先从总统开始做起？看看他发布的那些丑陋的言辞吧。”沃伦举出最新例证，川普上周发布图片，画面是芝加哥上空的军用直升飞机，下面是一片升腾火海。这是轰炸扫射还是军管戒严？沃伦说：“他发布这种东西……我就不想听共和党人来指责我们。”

不妨再反问，川普为他的盟友柯克下半旗，国会议长约翰逊要全体议员起立默哀。美国为明州民主党议员霍特曼夫妇下过半旗吗？川普一个慰问电话都没有。连卡特总统去世，川普都不愿意下半旗。

政治极化走到今天，信任崩溃、叙事碎片化，要弥合已越来越难。这一不幸进程源自九十年代的共和党议长纽特·金里奇，他推出“阶级斗争”哲学，将政治协商变成输打赢要，将选举变成你死我活的存亡之战，对手不再是政治观点不同的美国同胞，而是必须打倒的阶级敌人。

我虽是资深移民，但当年对美国政治认识肤浅，是我的小说英译者、普林斯顿苏珊女士最早告诉我，金里奇代表了一种危险的政治倾向。他当年的战斗姿态，开了川普“叛徒”、“害虫”、“他们不是人类，是畜牲”政治语汇之先河。

然而金里奇再能折腾也做不成保守选民的偶像，况且美国裂变起初是缓慢的，那时两党国会议员辩论时争持不下，但私下可以成为朋友。比如民主党议员都尊敬越战老英雄、亚利桑那州联邦参议员麦凯恩，希拉里和他是好朋友。

到了奥巴马时期，两党议员会下吃饭私聊已不复见。连共和党议长进白宫和奥巴马交换意见，都要掩人耳目悄悄走秘径，因为共和党人决不容许议长与民主党总统有商有量。

到了川普时期更免谈。川普宣读国情咨文，进入国会大厅拒绝与佩罗西议长握手，后者则用撕碎国情咨文回击，双方都用上了表演性肢体语言。美国政治极化到了川普这一朝，再无回头路可走。

到如今德州应川普要求（还有其他深红州跟进）重绘选举地区，力保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美国先贤开创的伟大民主实验已呈败象。加州的迎击之策本非好事，宪政民主玩成这样，还有谁是赢家？

土壤被毒化，生长出来的也是毒草。也就是那句粤人俗语：臭坑出臭草。

记得2020大选我在一个精英微信群之所见，川普败选令“群情”鼎沸，川粉不但捶胸顿足痛斥“大选舞弊”，还呼吁德州脱离联邦竖旗独立。

现在看来，真不失为一个办法。大家强扭在一起，都活得不舒心，分开过日子不好吗？这时候且看那些川粉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