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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詹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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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的总统大选中,“中国”是一个主要的主题: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川普14次提到中国,称中国正在偷走汽车业的就业机会,并吹嘘他的政府如何在各条战线上击败中国。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同样如此,无论是拜登还是贺锦丽都强调在美中竞争中,美国将最终获胜。政客们的反华言论让亚裔美国人的焦虑情绪弥漫,因为这个群体深知,将中国视为地缘政治和经济威胁,进而将政府与民众混为一谈的激进言论,将不可避免地令亚裔美国人成为政治替罪羊,承受歧视性政策。近年来,有关中国间谍活动的指控已经带来了沉重的后果——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仅是华人,美国自身的利益也蒙受影响。
有关中国间谍活动的指控不断增加,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国家指责中国从事间谍活动、网络攻击和其他秘密行动。这些指控造成了中国与这些国家之间关系紧张,也导致在美华人,尤其是从事学术、高科技和政治的华人,因此深感不安,担心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间谍”或“中国代理人”的帽子。
2023年,当美国击落属于中国的“间谍气球“时,两国间关系开始紧张。中国官员的解释是“用于气象活动的民用飞行器”;美国官员拒绝了这种说法。事态发展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对北京的访问被推迟。
气球危机发生后,美国进一步声称中国可能利用美国港口的巨型货物起重机进行间谍和破坏活动。《华尔街日报》援引五角大楼官员的话称,中国可能利用美国港口的巨型货运起重机进行间谍和破坏活动。新闻称,一些国家安全和五角大楼官员将起重机比作“特洛伊木马”,并指出起重机上的传感器可以追踪集装箱并预测其目的地。
2024年,TikTok新加坡籍的首席执行官周受资在美国国会为其公司进行辩护。周表示,TikTok的母公司字节跳动并非由中国政府拥有或控制。除美国外,加拿大、英国、荷兰、法国、丹麦、比利时、挪威、新西兰、印度也对TikTok的间谍活动提出了指控,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最新、也是最引人关注的一起事件是,纽约检察官9月决定以充当中国政府非法代理人的罪名起诉纽约州长前助理孙雯(Linda Sun),她被指控在州政府活动中为中国和中共谋取利益,据称她阻止了台湾代表与州长会面。此举引发了人们对中国试图影响美国政治的担忧。
此外,有关中国进行黑客攻击、技术盗窃、在欧美设立“海外警察局”的行为也屡见于报章。中国政府一直否认这些指控,声称它们毫无根据。
各国每天都在互相监视,但中国的情报搜集活动一直备受关注,而且近几年来,类似的事件往往会导致媒体大量曝光并引发舆论发酵,导致中国与西方之间的紧张关系加剧。在美国大选年,“中国威胁”、“中国间谍”、或“中国窃取知识产权”的说法在各级政治选举的演讲和辩论中不绝于耳,这当中有多少是真实的威胁,又有多少是出自政治动机?处在夹缝中的海外华人又面临着怎样的危险?
“中国计划”事与愿违
由美国司法部于2018年发起、联邦调查局(FBI)和联邦检察官领导的“中国计划”是一个彻底的失败,对美国的国家利益造成了持久损害。
该项目表面上是为了打击中国政府特工的经济间谍活动和知识产权盗窃行为,但很快就演变成一场种族定性和散布恐惧的运动,目标对准了那些根本没有从事间谍活动的美国科学家和技术人员。它在美国科学界造成的寒蝉效应仍在持续威胁着美国在科学和技术方面的主导地位。
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Christopher Wray)经常用夸张的措辞描述中国特工活动的范围,称其为“全社会”的威胁。但他在2020年提供的唯一能证实这一说法的统计数据是:FBI对与中国有关的不当行为进行了2000多项调查,每12小时就会启动一项新的调查。
奇怪的是,在“中国计划”期间和之后的几年里,雷声称的正在进行的调查数量一直保持在2000个,这表明FBI必须每12个小时就结束一次调查。如果FBI衡量威胁的标准是准确的,那么发动“中国计划”似乎并没有减少威胁。
然而,调查次数是一个相对没有意义的统计数字。如果这成千上万的调查没有导致起诉和定罪,那么它是对国家安全资源的浪费,而这些资源本应用于真正的威胁。
结果显示,“中国计划”并没有带来预期中的效果,雷描述的数千项FBI调查并没有抓出数千名哪怕数百名中国工业间谍。《麻省理工科技评论》(MIT Technology Review) 2021年对基于“中国计划”成功起诉的77起案件进行分析,发现只有19起案件涉及经济间谍或知识产权盗窃。

上述分析显示,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计划”的调查越来越多地不再关注涉嫌从事间谍活动或窃取商业机密的个人,而是关注被指在移民文件或美国资助申请中遗漏了细节的华裔和亚裔美国研究人员和学者。这些所谓的“研究诚信”案件压根不涉及所谓的国家安全,但到了2020年,它们构成了中国计划案件的大部分。这意味着,所谓的“中国计划”只悬浮于理念和猜想中。
司法部经常在这类案件中大张旗鼓地宣布起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暗示它逮捕了中国间谍,但在审判前悄悄撤销指控,或者最终陪审团和法官因缺乏证据而拒绝起诉。上述调查显示,到2021年,只有三分之一的“中国计划”案件最终被定罪。
问题不仅在于“中国计划”没有实现其既定目标。它也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迈克尔·格曼(Michael German)是布伦南司法自由和国家安全项目中心的高级研究员,也是前联邦调查局特工,他在一篇文章中指出:“为了在统计上取得成果,FBI特工和检察官必须优先处理与中国有联系的个人的案件,而不是首先寻找间谍活动或商业秘密盗窃的证据。调查人员不是先确定犯罪,然后再找到罪犯,而是先找到与中国有某种联系的嫌疑人——通常中国只是他们的祖籍国——然后再搜索犯罪行为,无论情节有多么轻微,无论是否与国家安全无关。”
“中国计划”对华裔的狭隘关注强化了一种危险的历史叙事,即亚裔是“永远的外国人”,这对国家安全构成了更大的威胁。此外,它还破坏了亚裔美国人社区对司法部调查公正性的信任,联邦调查局一线官员最近也承认了这一点。该机构反情报副助理局长吉尔·墨菲(Jill Murphy)2024年6月在休斯敦莱斯大学发表演讲时表示,该局过去的一些行为对亚裔美国人产生了“负面影响”,但这“肯定不是其本意”。
对美国和外国学者的寒蝉效应仍然存在,这使得美国大学和研究机构更难从世界各地招募和留住最优秀的科技人才。根据2024年的一项研究,自“中国计划”启动以来,离开美国的中国出生的科学家人数增加了75%,其中大多数人回到了中国。
需要承认的是,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利用国家资源进行经济间谍活动和窃取商业机密。但“中国计划”未能实现其宣称的抓捕中国间谍和遏制国家支持的知识产权盗窃的目标。
美国情报部门承认,TikTok威胁纯属假设
国会中的许多人,甚至拜登总统,鼓吹立法迫使TikTok应用被出售,但官方记录讲述了一个不同的故事:美国情报部门没有提供任何证据表明这个社交媒体网站曾经与北京共享过信息。
美国的逻辑是:TikTok的母公司字节跳动是一家中国公司,可能会受到北京政府的强迫,使用他们的应用程序来操纵公众舆论,收集有关美国人的大量数据,甚至监视个人用户。(TikTok表示,它从未与中国政府分享过美国用户数据,如果被要求也不会这样做。)但在就TikTok向国会提交的采访和证词中,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CIA)和国家情报总监的领导人都小心翼翼地将TikTok构成的国家安全威胁定性为纯粹的假设。
典型的例子是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伯恩斯(William Burns)在2022年接受CNN采访时表示,“看到中国政府可以做些什么来操纵TikTok,这令人不安。”注意:他的措辞不是中国政府做了什么,而是它有能力做什么。
中国有能力做什么,是美国最高国家安全官员声明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
FBI局长克里斯托弗·雷2022年在密歇根大学的一次演讲中表示,TikTok的“母公司由中国政府控制,这让他们有可能以我认为应该引起我们关注的方式利用这款应用。”雷接着提到了TikTok控制其推荐算法的能力,他说,这“允许他们操纵内容,如果他们希望的话,可以将其用于影响力运营。”
在同一场演讲中,雷三次提到中国政府监视TikTok用户的“能力”,但始终没有表示他们确实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雷说:“他们也有能力通过它收集用户的数据,这些数据可以用于传统的间谍活动。……他们也有能力访问,他们有必要访问软件设备。所以你谈论的是数以百万计的设备,这使他们能够通过这些设备进行各种恶意网络活动。”
根据美国情报机构的说法,雷指的是通过应用程序和网站控制连接到TikTok的手机和电脑的潜在能力。
2022年11月,在众议院国土安全委员会作证时,雷更加谨慎,强调中国政府可能会利用TikTok进行外国影响行动,但前提是“他们愿意这样做”。

2024年3月,FBI向国会提交了2025财年预算申请,概述了未来一年的资源优先事项,但在这份94页的预算申请中没有提到TikTok。事实上,它根本没有提到中国。
高级情报官员采取的相对谨慎的语气与国会发出的危言耸听形成鲜明对比。2022年,威斯康星州共和党众议员迈克·加拉格尔(Mike Gallagher)将TikTok比作“数字芬太尼”,并与佛罗里达州共和党参议员马尔科·卢比奥(Marco Rubio)在《华盛顿邮报》上共同撰写了一篇专栏文章,呼吁禁止TikTok。加拉格尔和卢比奥后来提出了相关立法,截至目前,已有39个州禁止在政府设备上使用TikTok。
这并不是说中国没有利用TikTok影响公众舆论,甚至试图干预美国大选。在美国情报界2024年2月发布的年度威胁评估报告中指出,“据报道,由(中国)宣传机构运营的TikTok账户在2022年美国中期选举周期中针对了两党候选人。”但该评估没有提供证据表明TikTok与中国政府进行了沟通协调。
事实上,包括美国在内的各国政府都会利用社交媒体影响国外公众舆论。2024年路透社报道称,作为总统,川普签署了一项秘密行动命令,授权中央情报局利用社交媒体影响和操纵中国国内公众舆论反对中国政府。众所周知,美国的其他秘密网络影响计划还涉及俄罗斯、伊朗、恐怖组织和其他外国行为体。

换句话说,每个国家都在这么做。
华人从事间谍活动的可能性较低
尽管措辞强硬,但联邦政府没有公布有关间谍活动的系统数据,也没有提供有关威胁严重程度的估计。
保守派智库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在2021年发表的一篇论文填补了这一空白。这份研究发现,1990年至2019年期间,有1485人在美国境内被判犯有间谍罪和与间谍有关的罪行。
在这30年期间,美国每年大约650万人中有1人从事间谍活动或与间谍有关的犯罪。这些间谍中有583人是美国本土出生的,其余的是外国出生的或来历不明的。其中只有184人来自中国,占间谋总数的12.4%。墨西哥间谍有172人,占间谍总数的 11.6%。
在此期间,在中国出生的人从事间谍活动的几率约为每年40.4万分之一。但中国出生的间谍并不是唯一的威胁。在被确认的1485人中,有276人为中国做间谍。其中171人(62%)出生在中国。

这意味着,最终,本土出生的华裔美国人成为间谍的可能性比他们的人口比例所显示的要小。
在实际被起诉的间谍中,三分之二的华裔间谍窃取的是经济机密或知识产权,很少与国家安全有关。涉及的方向包括制作可口可乐罐装新涂层的配方,与火车机车操作有关的机密,以及与儿科癌症研究突破有关的机密。
用前司法部长比尔·巴尔(Bill Barr)的话来说,这些经济间谍和窃取商业机密的案件根本没有上升到“经济闪电战”的程度。诚然,有些案例是非常严重的,例如美国出生的约翰·里斯·罗斯(John Reece Roth)在担任田纳西大学教授期间,根据美国空军的合同开发了用于无人机的专门等离子技术数据,他将这些数据出口到国外。但罗斯的罪行是个例外,因为大多数案件都与国家安全无关。
卡托研究所这篇论文的结论是,“国务卿托尼·布林肯最近声称中国对美国构成了所有民族国家中最重大的挑战,但事实无法证明这一点”。
2023年,美国国防部副部长办公室的一名战略分析师在《外交政策》上发表文章,提出了类似的观点,文章中指出,所谓中国情报机构招募“华人来源,希望唤起爱国主义”的说法是错误的。中国情报机构现在优先考虑的是招募那些能够获得关键情报的人,而不是那些被认为在血缘上忠诚的人。文章强调,“暗示所有中国间谍和有影响力的特工都是华裔,这在分析上是不正确的,而且对美国的国家安全努力适得其反。”
不要让麦卡锡时代卷土重来
华盛顿和欧洲部分地区近年来都在强调中国在许多方面威胁着美国、西方和亚洲的利益。政治家、军官和专家们轮流描述北京的“扩张主义”和“侵略性”军事、敌对的意识形态、“掠夺性”经济和技术政策,以及“阴险的”海外影响力行动所构成的危险。
中国是一个试图在国际棋盘上洗牌的国家。在此背景下,中国政府与世界其他国家政府一样,不遗余力地开展情报搜集活动。然而,中国被单独挑了出来。毫无疑问,中国在许多领域的行为挑战了美国及其盟友现有的利益和民主价值观,但从“中国行动”实际的检控结果到30年来的间谍活动分析都表明,中国的间谍行为或许并不像欧美指责中那么严重和广泛。华府需要根据事实,而不是危险的言辞来处理这个问题。不幸的是,对美国来说,正确评估中国带来的挑战似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美国政府与中国的关系变得更加对抗,对华强硬已成为两党共识。白宫和国会对中国产品征收高额关税,并限制高科技产品对华出口。在这种指责中,一切有中国血统的人,包括留学生、华人学者和华人政治人物,都开始感受到寒蝉效应。
一些州通过法案,积极禁止中国在美投资。佐治亚州、佛罗里达州和阿拉巴马州等州都禁止中国人购买房地产,将买房这一类单纯的行为与中国的军事间谍和农业破坏活动挂上钩。
历史也许不会重演,但它确实是有韵律的。冷战与今天的美中关系就有相似之处。
冷战提出了两个警告。首先,中国间谍是真实存在的,就像苏联特工是真实存在的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碰巧拥有中国血统的美国人就是间谍,就像左倾美国人不一一定会是苏联特工一样。
其次,阳光是最好的消毒剂。 美国政府对中国情报的了解必须透明。如果不公开这些信息,不对其进行审查、辩论和质疑,那么就很有可能出现另一场麦卡锡式的猎巫行动。今天,美籍华人常常是中国政府及其情报部门的受害者。在安全和公民自由之间找到平衡点是美国今后面临的挑战。
断言中国的间谍行为对美国、西方乃至整个世界构成威胁,从而为对北京采取冷战式的零和遏制立场辩护,这对美国的利益是极其适得其反的。这种极端立场扼杀了辩论和更积极的政策解决方案。
对中国的负面看法渗透到公众生活中,令人想起上世纪50年代的红色恐慌。不要让麦卡锡主义和种族主义卷土重来。
来源:
https://www.bbc.com/news/articles/cmm33rm32veo
https://thehill.com/opinion/national-security/4886821-china-initiative-restart-harmful/
https://www.technologyreview.com/2021/12/02/1040656/china-initative-us-justice-department/
https://theintercept.com/2024/03/16/tiktok-china-security-threat/
https://www.cato.org/commentary/how-much-threat-espionage-chinese-immigrants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3/09/22/china-spying-race-intelligence-targe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