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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红梅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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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在今年8月的一篇以《共和党人长期以来一直与主流媒体结怨。现在，许多人正在将他们拒之门外》为标题的文章里写道，虽然当下的现象无法量化，但许多共和党候选人表明，他们不想——或不需要——通过传统的媒体渠道来传播他们的信息。这可以减少他们在竞选公职时面临的审查，妨碍选民做出知情选择的能力。
对美国主流媒体的在信任危机也影响到了华人社区中的媒体和信息获取方式。随着中期选举将近，许多不愿相信媒体不具备中立的态度的人们开始用阴谋论解释一切美国政坛的活动，导致自己的认知越来越狭隘和偏激。
比如在FBI突击搜查川普的住所后，许多支持川普的华人对各大英文主流媒体对川普不当拥有国家机密文件的事实置若罔闻，反而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民主党操控的阴谋。
正义补丁在上周发布了相关的辟谣：《事实核查：FBI 搜查川普不是民主党的阴谋；“左派公知”并没有说对川普的行动是政治迫害》。
但我们也可以看到，支持者们已经开始套用阴谋论，将中期选举做为一个“万金油”来强行解释任何当下发生的他们不愿接受的事情，川普被搜查的来龙去脉是因为他不当拥有国家的机密文件，而在不了解具体细节的情况下就攻击司法系统，这是十分危险的。
为什么民众对媒体的信任度会持续下滑？什么样的媒体可以信赖？在当下对媒体的信任危机中，什么策略才会有用？
美国媒体现在面临严重的信任危机。根据2021年10月的盖勒普(Gallup）调查, 只有36%的民众表示对美国媒体（报纸，电视和广播新闻报道）有信心（其中7%表示非常有信心，29%表示比较有信心）。这个数值是历史第二新低，最低值是2016年，当时是美国大选年，川普大肆攻击媒体为假新闻，当年的调查只有32%的民众表示对媒体有信心。
从下图一可以看出，美国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对媒体的信任度一直在下滑。尽管20世纪初有过半民众表示对媒体有信心，但在过去的近二十年中，对媒体信任的民众比例基本低于50%。
为什么民众对媒体的信任度会持续下滑？
首先，在过去的几十年，保守人士持续对媒体进行攻击， 尤其是宗教人士和保守主义精英。他们认为媒体有亲自由主义的倾向。
他们的说辞源于几个方面：第一，大部分媒体从业人员和记者有自由主义倾向，大部分支持民主党，于是保守人士想当然地认为记者的价值观一定会体现在媒体报道上。第二，媒体报道的议题很多也是保守派不喜欢的，比如同性恋、性别歧视、种族歧视等。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如果受众对某个候选人或者议题持强烈的支持态度，很容易认为媒体对自己支持的候选人或议题有偏见。因为这些人往往对自己支持的候选人或者议题倾注了很多热情，而看不到社会整体的需要。由于媒体报道关注的议题和候选人不止一个，他们往往会认为自己的候选人或议题没有得到媒体足够的重视。但是新闻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知情，而不是为某个个人或议题进行宣传。
社交媒体的兴起，发布信息已经没有任何门槛。以前的纸媒和电视媒体都有受过培训的记者、编辑等专业人员来筛选、查证信息。在社交媒体的大环境下，每个人只要有手机、电脑和网络，就可以随时随地发布信息。而且这种信息可以马上传遍全球。这种传播环境一方面使每个人都有发言权，信息环境相对更民主化。但是不负责任的言论也能瞬间造成巨大的破坏。
还有，社交媒体的算法也使得，我们所看到的信息很片面。推送给我们的信息和我们自己的社交网络中的人息息相关。如果自己网络中的人持某种观点，或者自己经常查看此类信息，今后推送的信息会不停地强化已有的观点，造成信息回声房（或者信息茧房）。而且从大家阅读习惯和人性的角度看， 我们往往只是接受、信任与自己的想法相近的信息。这样整个社会会越来越极化，使不同观点的对话越来越困难。
还有，我们自己的意识形态会影响我们对媒体的看法。现任教于澳门大学的李天宗教授2005年出版了一篇相关文章，他研究了1996年和1997年的两个美国的大型调查数据，发现所谓的媒体偏见，和受众自己的意识形态有关。即，受众自己越保守，越容易认为媒体有偏见；个人的政党倾向越强，越容易认为媒体有偏见；个人越倾向共和党，越容易认为媒体有偏见。他于是得出结论，个人认为媒体有偏见是源于个人本身的价值去向，而不是媒体报道。
李天宗教授的研究和其他研究者的结论不谋而合。很多系统性的研究表明记者本身的价值取向和媒体偏见并没有直接的相关性。由于新闻媒体对平衡观点、事实核查的期待以及来自管理层的压力，记者本身的政治观点对新闻媒体报道的影响，非常有限。
相反，有些自由主义者也认为，美国的主流媒体实际上是非常保守的，因为这些媒体被大公司拥有，而大的媒体公司是拥护现存体系和秩序的。这些人认为在主流媒体上反而是保守观点站上风。并且，由于自由派记者经常被攻击，他们在报道新闻的时候反而更小心谨慎，有意识地避免自己的偏见。这点上，很多的学术研究都证实了这一点。
美国主流媒体亲自由主义、支持民主党吗？
Hassell 及合作者于2020年发表的研究文章，研究了政治新闻记者的大型调查、记者的推特网络、选举数据、实验数据等。他们也发现媒体并没有亲自由主义的倾向，也没有反保守主义的倾向；而且记者的个人意识形态对政治新闻报道基本没有影响。他的研究也与上面所讲的系统性的研究结论一致。
实际上，任何有信誉的媒体为了保证自己在读者心中的地位，都不可能允许自己的报道中有意识地存在偏见。实际上，大部分美国人并不希望媒体有政治偏见。比如皮尤研究中心2018年的调查表明，78%的美国人表示不接受偏向某一政党的媒体。
而且新闻报道讲究真实性。这个真实性指的是在所处的情况下所能获取准确的信息，而不是绝对的真实。因为即便是科学上的真实也是随着新的证据而改变的。所以有信誉的媒体有一套严格的方法要求记者在采集数据、确认信息、选择报道的角度和故事时，遵循职业规范、做到透明，用现有的可靠信息进行公正报道。但是这并不表明记者的信息一定完全是准确的，只能说当下是准确信息。一旦信息发上变化，记者需要跟进、更新信息。
以往记者的培训往往强调客观、中立。但是没有新闻可以做到绝对中立和客观， 也不可能完全消除偏见。现在记者的培训多强调意识到自己的偏见，想方设法地消除可能的影响，做到信息可以被查证、透明、并且在收集信息和判断新闻的价值时的方法做到客观。而且记者和报道的对象要保持独立、不惧怕权贵、不为自己谋利益，在更高的层面做到公正。
历史上，美国新闻中对少数族裔的报道比较少。即便报道，也是负面、刻板印象的报道居多。现在情况正在变化，大的新闻媒体比较关注多元化， 对少数族裔报道的视角和数量都好了很多。
在报道国际新闻时，记者的价值观、背景、采访源、意识形态、翻译及交稿期限等都有可能会影响对新闻事件的筛选和角度。但是在报道国内新闻时，政治记者更加谨慎，所以受影响的可能性小很多。
当然，不排除，有的媒体确实报道是比较一边倒，比如福克斯新闻（fox news）只报道对保守派有利的信息，很多时候事实都是不准确的。这种媒体基本不可以被称之为新闻。
归根结底，大家认为主流媒体支持民主党实际上一种错觉，尤其是自从2016年川普不停地攻击媒体为假新闻以后，大家更是将主流媒体和民主党划等号。这个实际上是川普和保守人士的一个策略，因为他们不停地攻击媒体，不仅可以得到免费报道，而且让媒体失去公信力以后。他们自己就成为唯一的可信的信息源，从而可以更容易操控公共舆论。
这实际上是将信息武器化，一旦人们不相信其他信息源，这些人就成了唯一可信的信息源。或者至少他们的虚假信息也和可信的信息一道被怀疑，所以就变成了虚假等同（false equivalence）。
大部分美国人分不清媒体事实与观点
新闻和媒体不是等同的，媒体领域有娱乐、观点、广告、宣传等等。这些都不是新闻，真正的新闻只是媒体世界很小的一部分。
2018年，皮尤研究中心的研究报告发现，很大一部分美国人不能正确分辨事实和观点。只有26%的美国人可以正确分辨了五个事实陈述，35%的成年人可以分辨五个观点陈述。其中对政治更敏感、更精通数字技术、及更有信任感的人更能分辨事实和观点。
什么样的媒体可以信赖？
在所谓的后真相时代，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辨别我们所接触的信息和新闻源，从而保证自己不被愚弄。可以信赖的媒体一定是在报道中遵循职业伦理、尊重事实。一旦出现错误信息，及时更正。一旦发现有记者不遵守职业道德，立刻处罚或者解雇他们。
下面的媒体的报道都是遵循专业新闻记者协会伦理规范（the Code of Ethics of Society of Professional Journalists），还是很可信的：
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英国广报公司（BBC）、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美联社（The Associated Press）、路透社（Reuters）、彭博社（Bloomberg News）、纽约客（The New Yorker）、外交杂志（Foreign Affairs）、大西洋月刊（ The Atlantic）、政客（Politico）。位于佛罗里达的The Poynter Institute有很多资源帮助大家提高媒介素养，从而能辨别什么是可信的和不可信的媒体。
结语
在过去的几年中，华人保守派闻鸡起舞，跟风攻击主流媒体，同时传播从YouTube和微信上的小道消息，将没有证实的消息当权威。这样下去，自己的信息渠道会越来越扭曲，对世界的认知会与事实越来越远。
我觉得对一个人最大的尊重就是告诉他/她真实的信息，不愚弄、不操控，让他/她在充分了解事实的基础上自由做出决定。告知真实信息，是源于尊重和爱。希望大家能感受到这一份真诚。
参考资料
American Press Institute (n.d.). The elements of journalism.
https://www.americanpressinstitute.org/journalism-essentials/what-is-journalism/elements-journalism/
Brenan, M. (2022, October 7). Americans’ trust in media dips to second lowest on record.
https://news.gallup.com/poll/355526/americans-trust-media-dips-second-lowest-record.aspx
Hassell, H. J. G., Holbein, J. B., & Miles, M. (2020). There is no liberal media bias in which news stories political journalists choose to cover. Science Advances, 6(14).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adv.aay9344
Lee, T.-T. (2005). The liberal media myth revisited. Journal of Broadcasting & Electronic Media, 49, 43-64. doi:10.1207/ s15506878jobem4901_4
Mitchell, A., Simmons, K., Matsa, K., & Silver, L. (2018). Publics globally want unbiased news coverage, but are divided on whether their news media deliver. Pew Research Center.
Paul, G. (2017, Feb. 1). 10 Journalism Brands Where You Find Real Facts Rather Than Alternative Facts.
https://www.forbes.com/sites/berlinschoolofcreativeleadership/2017/02/01/10-journalism-brands-where-you-will-find-real-facts-rather-than-alternative-facts/?sh=311aec79e9b5
Pew Research Center (2018, June 18). Distinguishing Between Factual and Opinion Statements in the News.
https://www.pewresearch.org/journalism/2018/06/18/distinguishing-between-factual-and-opinion-statements-in-the-news/
The Poynter Institute. https://www.poynter.org/abou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