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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Er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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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集
前进党能前进到哪？
最近在美国，尤其在关心政治的华裔中，谈论最多的可能就是 Andrew Yang，杨安泽创立的前进党。杨安泽是美国总统大选历史上，走得最远，最成功的一位华裔总统候选人，来自民主党。事实上，杨在2021 年 10 月就已经建立了前进党的雏形，其后他合并了另外两个小政党并获得了来自民共两党的一些地方党员的支持，最终在 7 月 27 日，正式成立了前进党。政党主要党领除了杨以外，还有新泽西州的前州长 Christine Whitman（她来自共和党）。今年的中期选举中，前进党不会推出自己的候选人，他们希望能够在 2024 年的总统大选中，能够达到足够的人数，并合法推出自己的总统候选人。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前进党和美国现在的以及历史上的诸多小政党有些不同。美国除了民共两个大党派以外，其实还有很多属于 “票友” 性质的政治党派，比如右翼的基督教自由党、左翼的美国共产党。（为什么说他们是票友性质呢？我放在后面来讲。）绝大多数小政党虽然小，但他们都是政治热心人士因为自己的政治信念而建立的，所以他们都有自己明确的政治主张。
但前进党则没有自己非常清晰的政治方向。这也是前进党独特的地方。有些人对此提出批评，认为一个没有自己明确政治立场的党是一个政治闹剧；但也有些人对此表示赞扬，因为这种奇怪的政党恰恰是对应美国当下情况的。当下的美国，公众政治意见对立，中间选民无法发出自己声音。前进党最核心的宗旨，就是让中间的温和派们能够出现自己的政治力量。
这里说明一下，在政治意见极端化之后，一个政党内部会自然发生 “比比看，谁更极端？” 的现象。越是意见极端的，就越显得“党性纯洁”，就越容易获得党内支持。这是人类政党很容易发生的一个现象。而目前两党，尤其是共和党内部，就正在发生这样的现象。这导致大量中间选民，意见温和者，他们虽然是选民的大多数，但对不起，他们没有发言权了，因为两党推出的候选人，都是极端人士，温和人士在党内就被淘汰了。在前进党的成立宣言中，杨将这些只能被迫沉默的大多数人，叫做“政治上的无家可归者”，我觉得非常贴切。
所以前进党并不要求自己的党员退出自己原本的党，也不反对自己的党员代表民主党或者共和党参选。而谁的意见比较温和，理念上和前进党合拍，前进党就用自己的力量去支持这个候选人。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尝试。
前进党并非完全没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他们的主张包括反对禁止堕胎，支持加强控枪，增加政府提供的社会保险，要求党内推举候选人要开放投票，实现比例投票制等等，他们的这些主张依然遵循他们最基本的原则，也就是这些主张都是在民调中获得压倒多数人支持，但在激烈的极端化的党争中，无法得到实施的政策。
杨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我相信他做出这样的判断是看到了一些政治上的“市场需求的”。根据盖洛普民调，高达 62% 的美国人，希望看到一个温和的第三党出现，他们厌倦了美国政治的两极化。更有趣的是，强烈呼唤第三党的声音，在共和党内部竟然高达 63%，这是美国共和党内部斗争严重的另一个佐证。因此，前进党是否能成功，我们后面再说，起码前进党的诞生，是有合理性基础的。
但是，只要美国还在执行赢者通吃的投票制度，基本上小党派就根本活不出来，他们只能是一个政治旁观者，或者说是某些政治爱好者的自我表达。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他们是“票友” 的原因。他们几乎没有可能获取政治权力，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无论老百姓多支持你，你都翻不了身。对，我没有说错，无论老百姓多支持你，你都翻不了身。
为什么呢？因为任何严肃认真地想获得权力的候选人，都不会选择小党派加入。他们宁可进入大党派，然后将自己的政治主张稍作调整，获得大党派的支持，才有可能进入政坛，也就是说，才有可能拿到政治竞技场的入场券。大党派有完全不成比例的人数优势，他们只要稍作动员，就可以在每一个选举层面上击败小党派。如果你的主张非常受老百姓欢迎，没问题，大党派完全可以将你的主张拿过来，稍作修改，就成了自己的主张。
那么从选民这一头来讲呢？如果你是选民，你会选小党派吗？严肃认真的选民，一般并不会选小党派。因为你即使把他选上去，无论做市长还是做州长，甚至总统，但议会都是大党派把持的。如果这位大领导的意见和大党派的意见不对付，那大领导依然是寸步难行，再好的政策议会都不会让你通过。美国选民完全知道这一点，所以投票的时候也不会去投小党派。投小党派，一般也只是自己的某种政治诉求的表达，而非真正希望他们胜选。
所以只要美国绝大多数选举依然采用赢者通吃，最终就只能是出现两个大党派，小党派一个都活不出来。历史上已经形成小党派林立的国家，只要施行赢者通吃，最终大概率也会出现党派逐一消失，最终归于两个大党派的结果。另外，多党制是不是就一定比两党制更好，这在政治学中是有争议的。大多数政治学家们认为，在多元化越来越成为社会主流的时候，代表更多族裔和利益团体的多党制，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
因此在今天，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都开始采用比例投票制。比例投票制可以确保小党派的生存，乃至成长。比如亚裔占人口 7%，那么理论上代表亚裔利益的政客就会占到美国政坛的 7% 左右，这是对比例投票制最粗略的理解。关于投票制度的探讨，我会在将来的 “今日美政” 节目中涉及。但是，这又回到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即美国的保守性。保守的美国人在接纳新的投票方式方面，和其他发达国家相比，又是进步最慢的一个。
那么，美国历史上，有没有过小党派最终翻盘的事儿呢？还真有！下面我们进入历史环节。
我们先说一个反例，看一看一个美国政坛的大佬，要组建第三党是多么困难。
我们熟知的罗斯福总统，FDR，富兰克林罗斯福，历史上其实被叫做小罗斯福。他的一个远方亲戚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 被称为老罗斯福，他是美国第 26 任总统。老罗斯福总统曾经是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因为他1901 年刚刚当副总统，总统麦金莱就被刺，他就当上了总统，这时候他才 42 岁。很多人以为肯尼迪总统是最年轻的美国总统，但肯尼迪当选的时候，他已经43 岁了。另外说点八卦，由于老罗斯福长得很可爱，又传说他特赦了一只会被猎杀的小熊。因此他的昵称 Teddy，就成了小熊的代名词，这就是我们今天经常看到的泰迪熊的由来。
老罗斯福在当时的美国政坛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是美国所谓进步时代中最有代表性的总统。他调停过日俄战争，获得过诺贝尔和平奖，在他竞选总统的 1905 年，老罗斯福获得了超过 70% 州的支持，毫无悬念地当选。但就这样一位政治圈大佬，后来因为和共和党理念不同，脱离了共和党，自己去组建了一个叫“进步党”（Progressive，又名雄鹿党），结果在接下来的 1912 年大选中，大败于民主党的威尔逊。他只获得了 13% 州的选举人票。从此退出政坛，所谓进步党随后不久灰飞烟灭。但即使如此，老罗斯福依然创下了一个纪录，这个纪录就是美国历史上第三党获得选举人票数最多的一次选举（选举人票 88 张，对手威尔逊获得 435 张）。
图源：lawliberty.org
从这个反例上我们可以看出，牛叉如老罗斯福这样的人，一旦自己出去组党，一样是败得灰溜溜的。大家就可以看出赢者通吃对于小党派是什么样的灾难性后果了吧？
但是，我们前面不是说小党派有过成功的例子吗？没错，这个例子发生在美国南北战争之前，这个小党派，叫“自由土地党” Free Soil Party，这个党只存在了 6 年（1848-1854），但将自己的理念，彻底贯彻进了美国的历史中。
在南北战争之前，奴隶制一直是美国政坛中的一个极度敏感的议题。所以当时的两党（民主党和辉格党）都尽量避免刺激对方，在蓄奴州和自由州的数量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但是这个时候，美墨战争打完了，美国获得了大量墨西哥领土。按照 1820 年的密苏里妥协，这些南部土地上，将都会施行奴隶制。这个时候，强烈反对奴隶制的人，包括进步的民主党人和北方的辉格党人，他们组建了新的自由土地党，他们坚决反对向南方妥协。他们几乎是临时组建了这么一个新党来伸张自己的政治理想。他们推出的候选人并没有能赢得任何一次大选。但是这种坚持，最终导致国会中兴起了强烈的反对奴隶制的声浪。这导致了什么呢？导致原来虽然是北方政党，但一部分人希望和南方民主党妥协的辉格党的崩溃。这就是说，两党制中，一个大政党崩溃了。这下，自由土地党的主要成员，联合辉格党中的反奴隶制议员，立刻组建了一个新的大党，这个党，就是我们今天的共和党。可以说，共和党的底色，就是自由土地党；自由土地党这个小党，借壳上市成功。虽然改了名字，但实质上成为了美国两大政党之一。
我们从这个例子上可以总结出一些东西，然后对比今天的前进党，看看能有些什么启发。
自由土地党非常迎合时代的需要，当时废奴已经是世界的一个趋势，甚至南方民主党中也有不少废奴的支持者。自由土地党的诉求得到广泛的社会阶层的支持，包括议员和政客。他们虽然没有赢得任何选举，但强迫美国将之前一直回避的废奴问题，放到了政治讨论的中心问题上。今天的前进党也试图去满足美国选民厌恶政治极端化的需求，但厌恶政治极端化和废奴相比，似乎得到的支持度并没有那么高。因此而产生的政治能量，是否能达到废奴那样的强度，很难说。
由于自由土地党受到极大的社会支持，这导致辉格党崩溃了。这种情况下，自由土地党才能借壳上市。整合并利用了辉格党的力量，来创建了共和党。但今天的政治情况完全不同，共和党虽然内部矛盾重重，但看不到有崩溃的迹象，这一小党派翻盘的关键性因素，前进党却不具备。
前进党比较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即像自由土地党那样迎合了时代的需要；但又同时和所有稍有建树的小党派不一样。小党派要有所建树，一定要有一个特别强烈和明确的政治诉求，比如反对奴隶制。美国绿党的环保主义，美国共产党的社群主义等等。但恰恰前进党又没有特别明确的政治诉求，他们只要求走中间道路，支持最多人支持的政策。这种情况下，选民可能会想，我与其投你这样一个小党派的票，不如投票给一个温和的大党派候选人。
但如果是这样，那么前进党作为一个政党可能无法成功，但前进党却和自由土地党一样，向美国政坛提出了一个非常有益的诉求，也就是把自己党的纲领和精神注入了大党派之中。这可能是前进党最可能的一个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