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克面临的挑战 | 今日美政(附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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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Eric
全文共 3373 字,阅读大约需要8分钟

 


封面图来源: CNBC

 

第57集

 

 

本周一,推特公司最终还是没有能顶住资本的力量。伊龙马斯克以 440 亿美元的价格收购推特公司的提议,基本上为推特公司董事会接受。因为推特公司目前的市值,也只有 370 亿美元,这样大的溢价,是很少有人能够抵抗的。

 

如果这仅仅是一桩生意,我们确实没有必要给与太多关注。但推特公司已经实际上成为了一个公共意见的平台。虽然规模不如脸书或者YouTube大。但在推特上活跃的政治人物却非常多。它所承担的社会责任,就远远不是一桩生意那么简单。这就好像古希腊的公民广场,古希腊人是靠在广场上召开公民大会来进行某种直接民主管理的。广场辩论的气氛最终可能决定谁当选执政官。如果这个广场是私人拥有的,广场的主人有权安排进入广场的人的座次,那么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私权,安排那些他所不喜欢的人坐在广场角落的位置,让他们发出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有气势。这样,这个广场的主人,实质上就可以影响整个希腊城邦的政治走向。

 

虽然我们是资本主义,但这依然是不公平的。

 

马斯克在收购推特的过程中,有一个明确的主张,就是要开放更多的言论自由。他认为目前的推特公司所执行的言论审查中,有太多的政治倾向因素,他希望能扩展更多的言论空间。我相信马斯克先生是一名精明的商人,但我依然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减少更多的言论审查也许能够增加更多的公众参与性,这在商业上是有好处的。但新增的参与者,很可能是之前无法进入推特广场的激进主义者们,或者恶意入侵者(比如俄罗斯的宣传机构),或者宗教极端者,或者种族主义者。这些人有可能毒化参与讨论的空气,形成一种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反而降低了社会的参与度。这反过来会影响其商业价值。关于这一点,我在参与中国的微信群时,有一些体会。那些完全不管控言论的群,几乎最后都会沦为毫无意义的相互恶意攻击的群。管理过于严格,只允许一种声音的群,则显得死气沉沉。而管理严格,适当剔除一些差异度过大的意见的群,则反而能有一个有效参与讨论的环境。群内主流意见的尺度,实际上是在稳步地扩展而不是收缩,尽管这依然很难扩展到自己的反面。左派群依然是左派群,右派群依然是右派群。但是如果有一定的、受控制的宽容度,则左右派会逐渐向中间靠拢。

 

但是,在华裔群体中,尤其是在有中国大陆背景的人群中,谈言论管控几乎是天然的政治不正确。这非常好理解。中国是一个几乎没有言论自由的国家,删帖和 404 是常态而不是网路故障。什么时候长时间没有删帖或者 404 ,很多人反而会觉得网络可能出了故障。和这种背景文化下的华裔谈言论管控,几乎天然地会引起他们的反感。因此我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华裔,开始为马斯克叫好!

 

但实际上,这只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如果我们回顾历史,我们会发现,言论自由从一开始,就受到谣言和政治宣传的困扰,而为了对抗这些谣言和宣传,人们又不得不限制言论的自由。启蒙运动开启了言论自由,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启蒙运动本身,就大量依赖散播政治谣言来打击保守势力。法国大革命时期吉伦特宪法的起草人孔多塞侯爵,在他的名著 “人类精神进步的历史观” 一书中,极力赞扬了革命之后出现的自由媒体对于大众的信息传播作用。但是,当几年后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看到孔多塞侯爵这本书后,他在书页的空白处写道:“在过去的十来年中,媒体宣传的错误信息,比我们之前的一百年还要多”。亚当斯是一位保守而严谨的人,作为美国国父之一,他并不支持言论自由。事实上在他的任内,通过了充满争议的 “外国人和煽动叛乱法案” (Alien and Sedition Acts),严格控制反政府的言论,Vermont 州的一名议员因为公开批评总统,而被判入狱四个月。

 

美国的宪法内容虽然 200 多年以来一直没有改变过。但对宪法内容的解释却是随时在改变的。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中规定了“不得剥夺言论或出版自由” 。但并没有确切规定到底什么言论受此条保护。我们隐约可以感觉到有些言论显然不应该被保护,但制定宪法的先贤们显然不是数学家,做不到完美的严谨。这一工作就必须后来的最高法院不断去调整。

 

言论自由的边界问题第一次被送到最高法院,是在一战期间。有一名美国左翼人士申克(Schenck)在国内散发反战传单,请求美国人不要去应征服兵役。结果被逮捕。申克援引宪法第一修正案,认为自己有权表达反战的言论,最终这一官司打到了最高法院。法院判定,申克败诉。他的言论不受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最高法院给出的理由是:“在战争时期说这些话,会对国家的战争努力造成伤害。” 当时的最高大法官Oliver Holmes Jr. 形象地比喻说:“言论自由不会保护一个人在剧院里虚假地大喊失火而造成恐慌”。

 

在这一判例中,最高法院第一次提出了言论自由的边界,即如果有“明显和当前的危险”,这种言论是不被保护的。

 

在后来陆续的一些类似判例中,这种所谓 “危险” 的尺度时紧时宽。最宽的时候,说“无产阶级是资产阶级的掘墓人” 也是犯罪的,因为这意味着煽动暴力(1927 年惠特尼案)。但这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到了 60 年代,这一标准收缩为 “可以引起立刻的非法行为” 的言论,是不受言论自由保护的。

 

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看出,这里还是有一个模糊地带,就是我们如何去判断 “立刻的伤害”。比如说,我在网络上宣传新冠疫苗是危险的,要大家不要去注射疫苗。这种行为肯定可以带来严重的伤害,但是却很难确立一个法律上的因果关系。这种实际上会导致成千上万人健康损伤的言论,算不算“立刻的伤害”,受不受言论自由的保护?川普在2020 年大选之际,一手炮制了所谓大选有舞弊的谣言,最终造成了数千民众非法攻打国会山,造成 5 人死亡,100 多名警察受伤,820 多人被起诉。严重动摇了美国民主制度的根本。这种谣言,算不算“立刻的伤害”?受不受言论自由的保护?

 

拳头造成的伤害是比较好判断的,而言论造成的伤害就不那么好判断。因为缺乏物理标准。同时,言论还是一种文化现象。不同文化背景,是否造成伤害就不一定。比如说,网络上流传一句话男生对女生的表白 “我养你啊”。这在华裔传统文化看来,就很暖心;但在现代西方文化看来,就是对女性的歧视和伤害,这种判断的标准就非常模糊了。

 

越是模糊的地带,就越有争议;而有权力者的操作空间也就越大。这就是为什么左翼对马斯克的收购普遍感到担心,而右翼则欢欣鼓舞,因为他们觉得马斯克掌权之后,可能会对自己的政治倾向有利。一个人靠私权而不是靠公权力来影响政治,请注意,这是一件非常险的事情。

 

但我对于马斯克倾向却并不特别悲观。请注意马斯克和传统的右翼不太一样的地方。右翼基本的视角是往回看,是从经验的角度来看待和分析,甚至解决问题的。但马斯克是一个面向未来的人,是一个试图通过理性的第一性思维改变世界的人。从对理性的崇拜这一点上来说,马斯克可以说是一个激进的左派。

 

马斯克在对推特管理的描述中认为,对言论的管控主要还是依赖推特的算法设计,尤其是推特如何决定推送什么内容给具体的用户。那些极端的有煽动性有争议性的言论确实容易引起更多关注,也会给推特带来更大利益。但马斯克说:“我根本不考虑经济问题。” 我想他可能有些夸大,但依然是真诚的。马斯克认为对于言论筛查的算法标准,应该是公开的,接受公众审核的。我认为这种标准,实际上就非常像罗尔斯所谓的原初状态,是一些元规则,是不受左右派价值观影响的。但问题依然存在,如果一部分人认为某一言论严重伤害了自己或他人,比如仇恨言论或者歧视言论,而另一部分人认为你们根本就是在搞政治正确,那点伤害根本不算什么,这时候该如何去界定言论是否应该被禁止呢?我不知道马斯克是否能解决这一问题,这方面,我反而对马斯克的能力,有些悲观。这是一道非常难解的题目。

 

和我同样悲观的人恐怕不是少数,当马斯克收购推特的消息确定之后,特斯拉的股价下跌超过了 10%。但我也从中看到一线希望,这个希望就是:再次通过技术手段,来解决社会问题。未来的我们,也许根本不需要再选总统了,因为管理我们社会的,将会是一个商标为马斯克的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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