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Er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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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来源:AP Photo/Sergei Ilnitsky, Pool
第55集
随着俄乌战争的进行,俄罗斯遭遇到了史无前例规模的经济制裁和技术封锁。很多人都会自然地将眼光投向世界经济第二的中国。如果中国决定拯救俄罗斯,那么能够帮助俄罗斯度过难关吗?请注意,这个问题实际上有点像美联储能够不能够拯救美国经济或者雷曼兄弟一样,这不是一个主观意愿的问题,而实际上是一个能力和代价分析的问题。中国有没有能力拯救俄罗斯?或者说,中国愿意不愿意自身付出极大代价,来拯救自己当年的老大哥呢?
我们今天主要来分析这个问题。
我在之前的节目中提到过,世界银行和世界货币基金组织都预测说今年俄罗斯的经济因为发动战争带来的经济制裁和禁运,会萎缩 8-10%,但这仅仅是指 GDP。俄罗斯实际上所受到的经济影响,尤其是他的经济质量,比如生产效率,就业率,产品所占世界市场比例等这些数据,所受到的影响要大得多,据白宫官员估计,总体上来说,如果制裁继续,那么俄罗斯的经济在未来几年内大约会下降到原来的一半左右规模。这对于一个拥有1.4 亿人口的国家来说,这几乎是一个灭顶之灾。这到底会有多严重呢?我们拿朝鲜做例子。朝鲜人现在的生存状态和他们在上世纪90 年代的巅峰相比,已经是灾难性的了,但即使如此,朝鲜现在的人均GDP 和巅峰时期比,也只下降了 不到40%。你能想象一个进入朝鲜模式的俄罗斯吗?
所以,我们很自然地会想到,出于战略同盟的原因,中国一定会对俄罗斯施以援手。事实上,中国已经做出了很多友善的表示,比如大幅提高进口俄罗斯小麦和原油天然气的比例,增加了双方的货币互换和非美元结算的额度。这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一些俄罗斯所受到的压力。但魔鬼在细节中,这个所谓缓解的量,有多大?
事实上,在开战之前,俄罗斯的经济已经严重地依赖于中国。中国是俄罗斯最大的贸易伙伴,中国生产的货物占到俄罗斯所有消费品中的四分之一。中国的小米手机是俄罗斯销售量最大的手机,占到整体市场份额的 40% 左右。
在金融上,俄罗斯为了摆脱对西方金融体系的依赖,也逐渐更倾向于向中国的金融系统融资。目前中国金融体系向俄罗斯提供的贷款,在 1500 亿美元左右。
现在的问题是,中国还能够为俄罗斯提供什么?这是问题的关键。
很多人自然地就想到能源。中国可以购买更多的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啊。但实际上,我在之前的节目中也多次说过,购买能源和购买玩具是完全不同的,购买能源需要大量的基础建设投入,管道的铺设,处理设备、存储设备、加工设备,运输线铺设等等,在正常情况下,每一条能源运输通道,都几乎是接近满负荷运转的。要突然增加大量的能源进口,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而正因为这是一种战略性的投入,中国也会谨慎考虑未来。中国的未来是会和俄罗斯更加绑定呢,还是会和世界发达国家更为绑定?中国是一个相对世俗和务实的国家,我相信这个答案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不难选定的。我在之前的节目中也多次提到过,中国和俄罗斯不同的基本点是:中国受益于现行国际秩序,而俄罗斯则是这个秩序的破坏者。
就能源进口来说,在2021 年,中国进口的俄罗斯天然气大概在 100 亿立方米左右,而同时期欧洲进口的俄罗斯天然气则在 1750 亿立方米,是中国的 17 倍。中国不可能立刻吸收俄罗斯原来出口给欧洲的天然气,就是因为基础设施根本跟不上。所以目前中国和俄罗斯签订的天然气协议长达 30 年,是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大幅增加从俄罗斯进口能源的。
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是技术禁运。我之前提到过俄罗斯的航空业在西方禁运零件的情况下,很快会面临崩溃的局面。事实上不仅仅是飞机零件,汽车零件俄罗斯也高度依赖西方进口。俄罗斯汽车和运输车辆的制造商巨头表示在没有外部零件进口的情况下,他们 80% 的产品都无法生产。目前他们的产量已经下降了 40%,15000 人面临失业的危险。
在高科技方面,中国更多地是一个代工厂的角色。产品虽然在中国生产,但根据西方的制裁法,这些货物依然不能出口给俄罗斯。即使中国自己设计生产的产品,由于他们的设计软件也大多是西方公司的知识产权,因此这些产品也不能出口给俄罗斯。更重要的是,很多西方的制裁法中规定,不仅仅制裁俄罗斯的公司,同时也会制裁一些领域中和俄罗斯做生意的第三方国家。这就是说,中国即使是向俄罗斯出口完全自主产权的产品,也会面临无法再和西方公司贸易的危险。
那么,中国的商家会因为对俄罗斯的特殊感情而放弃西方市场吗?恐怕不会。请注意这样一个事实,2021年,中俄的贸易额只有 1470亿美元。但同年,中国和美国、欧盟的贸易额则超过 1.5 万亿,是和俄罗斯贸易的十多倍,这还不包括像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传统上和西方保持一致的国家。孰轻孰重,是非常明显的。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大量的企业开始撤出俄罗斯,这包括他的金融行业。甚至很多并非在制裁领域的企业,比如中国拥有的汽车品牌沃尔沃,开始撤出俄罗斯。中国银行、中国工商银行,也撤出了俄罗斯。中国主导的亚投行,也中止了向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放贷。我们前面提到的小米手机,俄罗斯的第一手机品牌,也取消了一些在俄罗斯的促销活动;中国的字节跳动公司,开始禁止一些俄罗斯的Tik Tok账户。
同时请注意,俄罗斯市面上 75% 的非食品类销售,是来自进口。
因此,康奈尔大学的经济学家,布鲁金斯学院资深经济研究员Eswar Prasad 教授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判断,他说,“中国不会去拯救俄罗斯经济的泰坦尼克号,他只是让她下沉得更慢一些。”
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中国自身面临的困境。经济增速下滑,2022 年的GDP 增速很可能在 5% 以下,这将是三十多年以来最低的增速;无休无止的疫情管控,房地产泡沫的破裂。另外,因为美联储提高利率,大量外资开始撤离中国,去购买更为稳妥的美国国债。同样地,资本和公司一样,都不愿意去趟俄罗斯这趟浑水,谁和俄罗斯走得更近,国际资本就会更避免和她亲近。这并非出于政治理念的原因,这仅仅是生意business。自俄罗斯开战以来,从中国外流的国际资金达到近 10 亿美元的规模。
另外,战争导致原材料涨价,世界经济萎缩。中国周边的国家,尤其是日本,加强了和西方的军备合作等等。这些都不是中国希望看到的。虽然中俄之间有一些战略共同利益,他们都同时面临西方的压力。但俄罗斯发动的战争,对于中国的伤害,远大于其对中国的利益。这种情况下,再要求中国全力拯救俄罗斯,就很难说服精明的中国人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只能被动地遵从西方对俄罗斯的禁运和经济制裁。事实上,这恰恰是中国的一个机会。那就是中国可以打俄罗斯牌了。
俄罗斯发动的这场战争,彻底颠覆了二战之后的国际秩序。顺理成章地,国际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俄罗斯。惩罚俄罗斯,维持现有国际秩序,是国际社会的首要任务。这种情况下,中国所要做的,就是不再添乱就可以了。国际政治有趣的地方就在于:你想让我不再添乱吗?可以,拿利益来交换。这就是中国的机会。
在开战后不久,美中两国领导人就进行了电视会谈。美国同意取消原本惩罚性地针对中国的 352 类产品的关税。这当然仅仅是非常小的一部分,美国国内对于中国的侵略性商贸政策依然非常不满。但很明显,中国目前已经不再是美国的主要目标。中国正在利用自己对俄罗斯的影响力,来尽量消除美国对于自己的惩罚。对于中国来说,目前最复杂的动作,就是如何在俄罗斯和西方之间,走一根危险但充满机会的钢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