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Er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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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来源:The Guardian
第40集
俄罗斯对自己境内的电视台、互联网络和包括报纸杂志在内的所有公共媒体下了一道非常严厉的命令。俄罗斯国家杜马在上个月通过了一条法律,任何敢于称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了战争的报道,都是“假新闻”,都是对俄罗斯军队和国家的污蔑,作者和出版方都将面临最高 15 年的监禁。
这使得很多原来采取反战立场的俄罗斯媒体要么关门,要么改换了报道的措辞和立场。同时,原来被允许在俄罗斯进行广播的西方媒体,全部被驱逐出俄罗斯。对此,一种解释是,普京政府正在借助这一场战争来统一俄罗斯人民的思想,剔除一切反对他的声音,促进俄罗斯从威权主义国家进一步向极权主义国家转变。威权 authoritarianism 和极权 totalitarianism 其实只是独裁程度的不同,并没有严格的分界,是极权光谱上渐变的相邻区域而已。但俄罗斯在普京的治下,确实极权的程度越来越明显了。
因此今天你能在俄罗斯媒体上看到的新闻,都是在说俄罗斯在乌克兰正在进行一次特别军事行动,目的在于打击乌克兰的纳粹势力,拯救顿巴斯地区的人民等等。由于信息的封锁,俄罗斯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国家正在和乌克兰搏命相拼,出动了 20 万大军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全面战争。
这是一件仔细想起来很奇怪的事情。
一般发动战争的国家政府,都会在自己国内对战争进行某种渲染,无论是出于煽动仇恨的原因,还是出于争取议会战争拨款的原因,政府都会把战争的规模和烈度进行一定的夸大,而俄罗斯政府恰恰相反,采用一切手段来淡化战争,甚至向国民隐瞒这场战争。
这对于战争本身来说,是极其不明智的。因为这会导致国民对战争没有准备,增加后勤工作的难度,也增加了向阵亡军人家属解释的难度。如果说俄罗斯认为自己国家受到了北约东扩的威胁,这场战争是为了保卫自己国家的安全,那么为什么不能明确地说出来,为什么要向自己国家的民众隐瞒呢?
事实上这种隐瞒也丝毫不能减少国际社会对俄罗斯的制裁,因为国际社会是瞒不住的。
最近我通过土耳其的一家媒体,看到一部在俄罗斯电视台上映的动画片,这是俄罗斯政府用来向孩子们解释这场战争的,很有意思。这部动画片讲述了一个叫 Vanya 和一个叫 Kolia 两个男孩的故事。Vanya 和 Kolia 是两个好朋友,Vanya 总是保护 Kolia 因为他更加强壮。Vanya 的衣服是俄罗斯国旗的图案,而 Kolia 穿的则是乌克兰的黄蓝双色毛衣。Kolia 不学好,交了一个穿着星条图案的坏朋友,于是 Kolia 学坏了,经常拿着一根小树枝去欺负其他往日的朋友。Vanya 对 Kolia 进行了多次批评教育,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是 Kolia 不听,反复重复同样的错误。最后,Vanya 的耐心耗尽了,他从 Kolia 手中抢过这根小树枝。
这就是俄罗斯政府对于俄罗斯孩子们的教育,这部动画片要求在每一个小学校里播放。第一代华裔的美好童年中,恐怕不会对这种教育感到陌生。
这是一个小插曲。但这依然无法说明为什么俄罗斯会向自己的国民隐瞒这场战争的真实情况。
这就需要我们去理解俄罗斯人的文化,以及俄罗斯人是如何看待乌克兰人的。
俄罗斯虽然总是侵略自己的邻居,但它自身也是一个备受侵略的国家。无论是18 世纪的克里米亚战争,还是拿破仑战争,尤其是二战中被德国入侵,这个国家付出了 2700 万人的生命取得了卫国战争的胜利。往往有这种经历的国家,爱国主义都非常强大。作为华裔,我们应该知道,中国的民族意识和爱国主义,就是在抗日战争中获得的。美国和加拿大比,美国人的爱国主义比加拿大要浓烈得多。美国无论是商业区还是居民区,国旗随处可见,而加拿大则很少有人去挂自己的国旗来宣扬自己爱国。这就是因为美国保卫过自己的国家,而加拿大从来都是欺负别人,自己没有被欺负过。人的性格和早年经历关系很大,一个民族也是一样。
俄罗斯的爱国主义的浓烈会让很多人感到惊讶。俄罗斯的底层人民极其爱国,他们有一种亚文化叫做 GOPNIK,很难解释 GOPNIK到底是什么,但他们有点类似美国乡村的那种所谓“红脖子”爱国者。如果说美国的极右翼底层民众有白人至上的倾向的话,那么俄罗斯的 GOPNIK 就是强烈的泛斯拉夫主义者,而且是美国极右翼的升级版的一个反面。GOPNIK 有一些很有趣的外部特征,比如他们喜欢穿艾迪达斯(这是因为 1980 年苏联奥运会上,苏联队穿的就是这个牌子)。他们会戴苏联时期的鸭舌帽,通常在墙角里蹲着,抽烟,喝伏特加,还有嗑瓜子。对,嗑瓜子是很多东欧民族的习惯。GOPNIK 强烈地反对西方,主张斯拉夫人至上,而且要团结所有的斯拉夫人(主要是东斯拉夫人)来和西方人对抗。GOPNIK 是俄罗斯文化的一个底层特色。你能想象吗?我们印象中最反叛,最个人主义化的摇滚乐,在俄罗斯竟然也能发展出强烈的爱国主义或者民族主义的版本。GOPNIK发展出来属于自己的摇滚乐,叫 HARDBASS。他们的摇滚乐中经常会喊出 “俄罗斯伟大的母亲” 这种歌词。
好了,了解了这些,我们就容易理解为什么俄罗斯政府会向俄罗斯人刻意隐瞒战争的真实情况了。因为,他们打的是乌克兰,另一个东斯拉夫民族国家。
还记得普京在开战后不久的那次讲话吗?他引经据典地强调了,俄罗斯和乌克兰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民族!俄罗斯认为整个斯拉夫民族,都应该属于我大俄罗斯圈。因此,乌克兰不服从俄罗斯认为的整体的斯拉夫人的利益,向西方靠拢,在俄罗斯人看来,在GOPNIK 看来,在普京看来,就属于一种背叛。在爱国主义高涨之下,集体主义是一种压倒性的价值观。在这种价值观下,不会尊重个体的自我选择,因为这种选择会伤害集体的利益。为了集体利益,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如果你一不小心沦为这个代价,那么,算你倒霉。集体主义的铁拳,不会对你有任何怜悯。
说到这里,在西方的华裔朋友们,我们所处的个人主义占主导的社会是值得我们珍惜的。如果您看不惯同性恋或者性转换者,请你一定想一想,他们作为个人,有自我选择的权力。他们的选择在个人主义价值观下,是受到保护的。
扯远了。
正是因为这种集体主义,这种将乌克兰向西方的靠拢视为对整个民族的背叛,因此才有了这场“教训一下家族内不听话的小弟弟” 的战争。而正是因为这是东斯拉夫人内部的战争,俄罗斯才必须在国内刻意淡化战争的惨烈程度和破坏程度。事实上,俄罗斯对内的宣传一直在说,乌克兰人民大多数都是好的,是爱俄罗斯的,他们只是被一小撮忘了祖宗的新纳粹分子绑架了,洗脑了,迷惑了,而已。
这些话,在我们听来,是如此熟悉,而且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