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评

记得我在学英文的时候，学习过一篇文章，就叫“让世界运转的力量”。文章开头问道“驱动世界运转的力量是什么？是英雄吗？是钱吗？或者文艺一些，是爱吗？” 答案都不是这些，而是：“能量”。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是能量的不同形式的转换，推动了这个物理世界的运转；从政治学来说，是提供能量者身份的不停转换，推动了世界政治的发展。农业社会中，人主要是靠人力和动物的畜力来改变世界，因此农作物和草原就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工业社会中，人主要是靠机器产生的动力来改变世界，因此石油、天然气、电力就成了最重要的战略物资。

Daniel Yergin，这是一位被纽约时报称为“最具有影响力的美国能源专家”的经济历史学家。时代杂志说：“在能源市场上，如果有一个人的意见比任何其他人都更重要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Daniel Yergin” 耶金写过多本关于世界能源战略的书籍，并且因此获得过图书普利策奖。他目前担任包括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美国能源协会等在内的多家智库的董事和顾问，还是标普全球金融信息服务公司的副主席，负责对全球能源、经济及国际关系的分析工作。

上周二，他接受了 Ezra Klein 的访谈，详细分析了俄乌战争对全球能源市场的扰动，以及因此带来的全球战略格局的转变。我今天主要就是介绍一下他的观点。

耶金认为历史充满了一些偶然的因素，导致历史人物的误判，而这些误判推动了历史的改变。普京在做出入侵乌克兰决定时候，他认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时机。这就是全球能源紧张，石油价格上涨的时候。在上一次他决定入侵克里米亚半岛的时候，也选择了同样的时机。他认为由于欧洲乃至全球都会担心油价飙升甚至石油断供，因此不会对俄罗斯的入侵采取实质性的制裁措施，最终选择了在这个时候发动对乌克兰的侵略战争。

由于疫情的扰动，全球能源市场波动也非常厉害。在过去的数十年中，全球石油生产出现一个现象，就是弹性变差了，也就是对抗需求和产量波动的那部分储备的石油量急剧减少了，这主要是因为全世界都认为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国际局势的动荡，为了缩减成本而降低了石油生产和存储的储备能力。所以当疫情刚刚开始的，石油需求量大减，油价甚至一度跌到负值，石油生产商付给你钱让你把石油拉走，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存储能力。而现在则是相反，至少普京认为，如果一脚把俄罗斯从能源市场踢走，那么也会留下巨大的缺口无法填补，而造成能源价格的猛烈上涨。

但普京误判了一些事情：他忽略了国际能源格局的改变。

美国从整体上来说，是实现了能源自足。美国的石油的出口量大于进口量，但实际上美国本土生产的原油的质量，并不完全符合美国炼油厂的要求。因此美国必须出口自己生产的石油，以换取外国，主要是中东地区生产的更为优质的石油供自己的炼油厂使用。为什么美国炼油厂的设计并不符合本国原油的质量呢？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历史原因。美国大量生产石油的历史很短，只是从本世纪页岩油技术得到突破之后才从一个最大的石油进口国，一举转变为石油出口国，因此美国内部生产原油和炼制成品油的两套产业，是相互不匹配的。所以虽然美国能源独立，但美国成品油的价格依然受到全球市场价格波动的影响。加州的汽油价格在过去短短两周内，飙升了 22%。

我在本月 25 日的内容中介绍过，虽然西方并没有直接制裁俄罗斯的石油出口，但是这个行业会受到多方面的影响，比如因为政治因素，没有人再愿意购买俄罗斯的石油，银行也不再愿意为俄罗斯石油开信用证，油轮公司不再愿意去俄罗斯的港口等等原因，俄罗斯对世界石油的供应量大大地减少了。俄罗斯原来大约占全球原油供应的 11%，而现在的供应量则基本上下降了三分之一到一半左右。

世界敢于突然站出来对俄罗斯的石油说不，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欧洲依然保留了对二战的历史记忆，他们对出现一个希特勒这样的要求所谓自己国家生存空间的狂人极度警惕，在欧洲人看来，即使石油短缺经济崩溃，也比向普特勒绥靖要更好；第二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全球的能源格局已经改变了。美国一举成为了世界能源最重要的供应国。

美国的页岩油技术和液化天然气使得欧洲完全有可能摆脱自己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事实上，早期欧洲是希望扩大自己对俄罗斯能源进口的。他们将进口俄罗斯的能源作为一种战略来使用。比如德国的默克尔总理。她极力推动北溪二号输气管道的修建。当时的欧洲人认为，购买越多的俄罗斯产品，将会使俄罗斯更多地融入国际经济循环中。当俄罗斯的经济利益和全球稳定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的时候，俄罗斯就不会轻易发动战争了。因此说欧洲之前是将购买俄罗斯能源作为一种国际战略手段来使用的。但目前看来，这种战略是失败的。极权国家政治的不稳定性，使得我们无法简单地用自己的理性来推及独裁者的内心。在民主国家看来，一旦人民要付出代价了，一个政治决策就很可能无法施行了；但在一个独裁国家里，不惜一切代价来实现某个目标，是一种常态。双方不能简单用自己的政治模式去推测对方。反过来的例子是，独裁国家会认为整个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都是西方政府的阴谋，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大多数制裁是民间公司自觉自愿施行的。民主和独裁，不仅仅是两套不同的政治制度，甚至他们是两套不同的思维方式。

美国在 2008 年的时候，基本上本国消耗的原油 60% 还需要进口，而今天则基本上进出口平衡了。美国在 2016 年之前还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液化天然气的生产，而现在却是世界上最大的液化天然气出口国，同时还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产国。页岩油技术最早是用来开采天然气的，但后来证实在开采石油上也可以使用。美国的石油对全世界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缓冲力量，不太可能再发生 70 年代石油危机那种事情，任何一个地区出现能源短缺，美国的产量都可以进行极大的缓冲。这使得欧洲有了底气开始摆脱自己对俄罗斯石油的依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欧洲对于俄罗斯的态度，发生了 180 度的战略翻转，之前是试图团结俄罗斯，而现在则变为与俄罗斯对峙。俄罗斯只有改变了自己的政权结构，或者说，普京必须滚蛋，欧洲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才会可能重新发生改变。这背后的根本力量，是美国的石油和液化天然气。美国目前输入到欧洲的液化天然气，已经超过了欧洲从俄罗斯进口的量。

另外，也正是因为美国的页岩油的出现，才导致伊朗不得不和美国进行核协议的谈判。之前伊朗认为世界不可能长期制裁自己，因为自己是欧佩克的重要成员，世界需要伊朗的石油。美国出现页岩油之后，伊朗意识到西方世界完全可以不需要自己的石油。伊朗的妥协模式，有希望复制到俄罗斯的身上。事实上，俄罗斯目前出现的软化，很可能也是因为意识到世界居然可以不需要自己的石油和天然气。这时候，俄罗斯就变得没有牌可打了。

最后还有一部分内容是关于中国的，限于篇幅这里就不讲了，大家可以登陆今日美政网站JRMZ.ORG 来收看这部分内容。

所以总的来说，从全球能源供应的战略地图上来看，俄罗斯正在急剧地缩小着自己的国际影响力，增加自己对中国的依赖。而中国要维持自己的稳定，就必须维持和西方世界，各主要消费市场的稳定关系。新的基于能源流转的国际格局，正在逐渐形成。

在世界的能源格局上，有一个有趣的悖论。大家即希望能源共享，编织一张能源供应相互交叉的网络，来维持世界的和平。但同时又希望自己的国家实现能源的自给自足，来达到所谓对自己国家的安全保障。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两股力量的相互作用。

在访谈的最后，耶金还提到新能源的普及，又会进一步改变国际能源供应的格局。新能源不但是环保的，而且是和一个国家的能源独立的安全性挂钩的。过去那种基于石油生产和供应而形成的国际格局，在新能源的影响下，还会发生进一步的改变。今天由于篇幅原因，这一部分我就不再介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