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评

普京在 2000 年终于登上了俄罗斯的权力巅峰，成为了这个世界上面积最大国家的总统，而这个时候，普京才只有 47 岁。普京多次表示过对苏联的意识形态的蔑视，认为那完全是一个“死胡同，是一个远离人类文明的选择。” 因此当时的人们有理由相信，这个年轻人可以使俄罗斯更加西方化。事实上当时的俄罗斯政坛上也确实出现一些新鲜事，或者说，一些模仿西方政府的做法。

比如说，普京会召集一些民间有思想的人士和各方有实力的人在一起开圆桌会议，一起商讨国家面临的问题及提出解决方案。整个会议过程，由电视台现场直播，显得相当公开透明，使人感到俄罗斯民主的春天好像真的来了，俄罗斯逐渐开始欧洲化了。

但是，好景不长。

2003 年2月，普京召集俄罗斯的各个产业寡头开会，其间普京和俄罗斯的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Mikhail Khodorkovsky发生了一些冲突。当时的俄罗斯大亨们也急于走向世界，他们希望能将自己的公司在西方证券市场上上市。这就碰到一个问题，西方较为规范的证券市场对一个公司的透明度是有一定要求的。这样，这些大亨们的公司就碰到一个问题。

在俄罗斯，贿赂官员，官商勾结，是一种常态。每年俄罗斯商人用于贿赂官员的钱，据霍多尔科夫斯基说，每年有 300 亿美元之多，占到俄罗斯年 GDP 的10-12%。霍多尔科夫斯基在这样一次圆桌会议上公开提出这个问题，认为是时候反腐，让俄罗斯的经济运行走上法治的正轨。但这显然让普京非常不舒服，他直接反唇相讥，说霍多尔科夫斯基自己的石油公司还面临税务上的欺诈，先管好你自己再说。这是一次不欢而散的会议。史称二月会议。

霍多尔科夫斯基认为，普京也许能够按照西方人的做法，公平公正地解决这个问题。他比普京年轻十岁，但认为普京应该和自己是一代人，是向往西方文明和做事方式的人。霍多尔科夫斯基甚至还在俄罗斯领导反对党，试图涉足政治。

但是，他错得很离谱。

霍多尔科夫斯基随即被逮捕，以欺诈和逃税罪名被送往西伯利亚服刑十年，后来又追加罪名偷窃罪刑期增加到 14 年。他的公司完全破产，被普京的几个亲信寡头瓜分（普京进入莫斯科之后就形成了围绕在他周围一个利益集团，被称为彼得帮Peter’s group）。这在当时被看做是彼得帮全面清算叶利钦前朝的遗留势力并取而代之，建立普京王朝的开始。这一判决也受到很多国际谴责，最后普京在 2013 年特赦了霍多尔科夫斯基，但他目前只能流亡居住在瑞士。

霍多尔科夫斯基犯了一个很幼稚的错误。他应该知道，自己也曾经是叶利钦的权力基础之一。那么普京当然需要自己的权力基础。在西方，权力格局是稳定的，美国的共和党不可能吃掉民主党，民主党的几个大金主也不可能一手遮天，西方的民主政治处于一种稳定的平衡之中，更重要的是西方文化传统上尊崇法治，法律有较高的权威性。但是俄罗斯不是这样。他们既没有稳定的政治格局，也没有法治的传统。空有一个民主政治的制度架构，但操作这架民主机器的，却依然是传统上的俄罗斯人。因此普京想要自己的政权稳定，就必须拥有支持自己政府的所谓“硬实力”，说白了就是要有钱有人。那么这个时候，霍多尔科夫斯基提出根除腐败，就等于是从根子上动摇了普京的权力结构。你不是想根除腐败吗？好，就从你根除起。妨碍我权力基础的腐败，当然是应该被根除的，但同时，维护我权力结构的腐败，则是不能碰的。这是一个极权政府的核心。

说到这里，我们也应该明白为什么普京贪婪权力，不肯下台？事实上，在这种权力结构中，普京不是不想下台，而是不能下台。他只要下台，自己的班底就会被换掉，自己的权力架构就会崩塌。那么他之前的犯罪行为就会被追究，他将成为下一个权力者反腐的祭品被牺牲掉。叶利钦找到了忠心耿耿的普京，而且下台时已经有严重的心脏病，下台没几年就去世了。但普京还相对年轻，他下台之后的岁月，谁来保证他的安全呢？换作是我的听众您，您在这个位置上，您敢下台吗？

所以，后来霍多尔科夫斯基在接受采访时说，也许普京开始是想搞民主的，但后来觉得不行，就搞一点小规模的极权，然后就变得越来越极权。事实上这是一个旋涡，越极权，就会做越多的见不得阳光的事情，就会越缺乏安全感，而越缺乏安全感，就会越极权。极权这个圈子一旦开启，没有特殊的原因，基本上停不下来，只会越来越极权。

整个俄罗斯目前空有一个民主政治的架构，但实际上内核运转的依然是传统的俄罗斯权力政治。彼得帮是核心，然后外围的权力者需要收取权力使用的费用。比如说你要竞选杜马议员，就必须花很多钱来获得这些已有权力者的支持。你想搞企业，就必须寻求权力的保护伞。而体制的反对者，不是去坐牢，就是被暗杀。俄罗斯的另一名富豪克烈斯尼科夫 Sergei Kolesnikov 表示说，“在俄罗斯做生意必须找政治保护伞，这在俄语里叫找一个屋顶，一个krusha。” 在克烈斯尼科夫的讲述中，他的公司需要将赚到的钱的一部分送入一个投资公司，而普京本人，拥有这个投资公司 94% 的股份。前普京的政治顾问，现在从事俄罗斯政治分析工作的别尔科夫斯基Stanislav Belkovsky 认为，普京私人掌控的财产，大约在 400 亿美元左右。马云和马化腾的身价，恐怕也到不了 400 亿美元。

我们回到前面提到过的那个问题，当你身价有 400 亿美元，而且这些钱还都见不得光的时候，你敢放弃权力吗？

普京把持俄罗斯的最高权力 20 多年了，当然，他还会继续把持下去，如果他还不想死的话。今天的俄罗斯，国民拥有财产的中位数，是 871 美元。也就是说有一半俄罗斯人口的财产总额超过 871 美元，一半还不到 871 美元。而印度人的财产中位数是多少呢？超过 1000 美元。而在俄罗斯，最富有的 110 个人，拥有全俄罗斯财富的 35%。这种贫富差距，是惊人的。

普京在国内的宣传，则是说俄罗斯之所以穷，是因为西方的掠夺，而他，则会通过一个强硬的姿态，来为俄罗斯人民夺回原属于他们的财富。不用再多说了，我们看到了在格鲁吉亚发生的事情，我们看到了在克里米亚发生的事情，我们现在正在见证在乌克兰发生的事情。很明显，普京正在为俄罗斯人夺回他们的所谓财富。但有一点很清楚，俄罗斯人只会变得越来越穷。

迈阿密大学的政治学教授 Karen Dawisha 认为，“我们不应该将俄罗斯看做是民主的失败，而应该看做是极权的成功。他们不是无法实现民主，而是他们根本不想实现民主。”

那么普京将会如何面对自己在乌克兰的失败呢？这会成为普京的滑铁卢吗？西方应该避免把普京逼入死角吗？西方，尤其是欧洲又如何解决自己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呢？这些内容，都会是我本周关注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