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情中失去男主人,这家被华盛顿邮报赞为“最好吃”的中餐馆还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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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 | Yanzi
全文共 10088 字,阅读大约需要25分钟

 

封面图来自英文原文,是荷东的老板娘珍妮特与她的两个儿子蒂姆和科里


编者按: 新冠疫情期间,数以万计的餐馆已经关闭,许多亚裔商家都面临着巨大的危机,需要不断地做出改变。这是一个家庭在新冠疫情下为挽救家族餐馆的故事。

 

本文翻译自《华盛顿邮报》发布的文章,文中的所有配图均来自英文原文。原文作者蒂姆-卡曼 ,《华盛顿邮报》的美食记者和休闲餐饮专栏作家。

 

一.

 

2020年4月初的一个早晨,一夜没睡好觉的于艾伦(Alan Yu)醒来时觉得鼻塞。他的妻子珍妮特(Janet)给他泡了杯甘和茶,这么多年来,每当家里有人风寒感冒,她都会备上一杯中成药茶。如果是平常,艾伦中午过后就从马里兰州奥尔尼的家中开车到他们在银泉的餐厅——荷东(Hollywood East Café)。珍妮特发现丈夫的呼吸有些困难,她就让他待在家里。餐馆那边,她一人能顶两个人的活。

 

就在那个周三早晨,珍妮特把车开进惠顿商场带顶棚的车库,她在车库走几步路就到了一楼的荷东食店。那时她并没有太过担心,觉得艾伦是感冒了。另外,她还得做生意,她家的粤式/港式餐馆主要供应早茶/点心,不仅在马里兰州郊区很受欢迎,大华府(华盛顿特区)也有许多人是店里常客。疫情前的每个周末,食客们都会把整个店堂挤得水泄不通,点上烧卖、虾饺、叉烧包、香肠糯米饭、鲜虾肠粉等等。早茶吸引了许多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他们也乐意在这个有140个座位的餐厅里等位。餐厅的墙壁漆成鲜艳的红色。在中国,红色代表喜庆和幸运,也被认为会使食客感到饥饿。

 

艾伦通常是食客走进荷东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常客们亲切地称呼他为“老爹”或“爸爸”。如果他不在前台招呼食客,一般会在吧台调酒,也许为客人调上一杯招牌鸡尾酒——”老爹特调”。他的儿子们说这是一种苹果马提尼,掺了不少伏特加。荷东的常客们说,”老爹”这个绰号实至名归,因为艾伦对食客的照顾就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他喜欢与食客沟通,也很会打扮自己。他的穿着总是不断变化且时尚:西装外套、夹克、领结、背心、有时还会系上古典男式领巾。

 

荷东不仅是艾伦和珍妮特的收入来源,也是他们四个儿子中的两个儿子——35岁的科里(Corey)和29岁的蒂姆(Tim)的生计。他俩都在餐厅打工,几乎无所不包。他们38岁的大儿子杰夫(Jeff)的主业是一名私人教练,副业是负责经营荷东的社交媒体账号,有时还在加州尔湾市的家里远程处理在线点餐系统。只有31岁的布莱恩(Brian)没有积极参与其中。根据他们与《华盛顿邮报》分享的税务文件,2019年,荷东的总销售额是126万美元。

 

然而,2020年3月,马里兰州州长拉里·霍根(Larry Hogan)宣布关闭堂食,迫使全州的餐馆转为只提供外卖和外带,荷东也不例外。说到调整经营方式,荷东的情况比其它餐厅要好些。在停业之前,荷东大约有30%的销售额来自外卖。此外,于家人没有轻视疫情的潜在影响。

 

杰夫说,”我看到其他国家如何抗疫。政府说,’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每个人都必须听从。而在美国这边,每个人都声称他们有自己的权利、自由,等等。我当时想,’唉,什么事都做不成’。”

 

在疫情初期,马里兰州还未强制民众戴口罩。食客仍然可以不戴口罩走进荷东下单。他们可能在艾伦的吧台打发时间,在等外卖时喝上一杯。许多人没戴口罩,艾伦也没戴。他们的民选官员当时说还没有必要戴口罩。马里兰州要到4月中旬才颁布口罩令。

 

就在那天晚上,珍妮特回到家,发现艾伦满头是汗,还伴有低烧。晚上,艾伦睡在楼下,与家里人隔离开来。隔天早上醒来时,仍然觉得没有好转。他本来约医生线上就诊,但家人无法联系到医生。实在没有办法,珍妮特打电话给保险公司,保险公司告知他们应该把艾伦送到医院。因为珍妮特得守着餐厅,于是由科里开车送父亲去当地的一家医院。

 

艾伦出发前,珍妮特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像祈祷一样悬在空中。”你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二.

 

到了医院,医护不让科里留下陪护,所以艾伦独自坐等几个小时,直到有人来照顾他。等到晚上,一名护士给艾伦做鼻咽拭子取样,检查是否为新冠。鼻咽拭子检测后,拿着手机和iPad的艾伦和家人说他的鼻子一直流血不止。血液顺着喉咙滴到他的氧气罩里。家人都知道原因:艾伦服用的血液稀释剂。

 

艾伦在20岁左右被诊断出患有二尖瓣疾病。最初的治疗是用一个从猪身上提取的瓣膜替换了漏气的瓣膜,这个瓣膜服务了他15年。等瓣膜失效后,医生用一个人工瓣膜替换了生物瓣膜,但这要求艾伦在余生中都得服用血液稀释剂。他经常会流鼻血,但这次在医院流鼻血的情况特别严重。

 

接下来几天,珍妮特和家人几乎没法获得有关艾伦病情的可靠更新。他们甚至无法得知他的鼻咽拭子检测结果,不知道他是否患有新冠,还是心脏出了问题。毕竟在疫情前,医生就安排艾伦做心脏瓣膜检查。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像往常一样行事,珍妮特、科里和蒂姆仍然在荷东工作,他们还要养活许多员工。

 

像许多从事餐饮业的家庭一样,于家也曾面临危机,曾因不可预见的情况而失去他们的餐馆。然而,过去的经历也没能让他们为这次的新冠大流行做好准备:无法预知的停业、限制令、强制令、人员短缺、供应线中断、成本上升和收入骤降。仅在疫情的第一年(2020年3月到2021年4月),美国国家餐饮协会(National Restaurant Association)估计全美有9万家餐馆永久或临时关闭。

 

这样的统计数字太抽象,它不会诉说像”荷东食店”这样的家族餐馆背后的个人故事和雄心壮志,也难以使人们理解这些餐馆在所服务的社区中发挥的独特作用。统计数字也不会诉说美国的移民经历。餐馆历来是新移民在美国站稳脚跟的一种方式,同时仍能坚守祖国的饮食和文化。

 

对珍妮特和艾伦来说,经营荷东不仅仅是养家糊口。24年来,他们的餐厅一直是一个人们聚会,分享故事和创造回忆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庆祝农历新年,艾伦和儿子们在这里表演中国传统的舞狮,以求驱除邪恶,带来好运。

 

可这种带来好运的仪式也无法抵挡新冠疫情。在疫情到来的22个月里,这家人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无论是个人或是餐厅。他们投入所有精力和聪明才智去维持家族餐馆的生存,去维持“老爹”倒了那么多酒、结下那么多友谊的地方。他们做的足以维系这些吗?

 

三.

 

艾伦在香港出生和长大,1975年移民美国,在弗吉尼亚州的卢雷短暂定居,他的表亲在那里经营一家餐馆。他在餐馆担任酒保,还在华盛顿特区的唐人街附近办了一所武术学校。1976年初,珍妮特通过共同的朋友认识了艾伦。他们的恋爱进展飞速,相遇后几周, 19岁的艾伦和21岁的珍妮特坐在银泉市一个朋友的门廊上聊天,而艾伦掏出一枚戒指。

 

珍妮特回忆起当时问艾伦的话,”这是干什么?你想娶我吗?”;接着她说,”哦,好吧”。

 

出生在首府华盛顿的珍妮特在一个餐馆家庭长大。她的父母在银泉经营一家名为China Royal的中餐馆。她的父亲是一名二战老兵,担任餐馆厨师。她5岁时开始在餐馆工作,把顾客点菜单送回厨房让厨师准备。这个经历对她影响很深,她曾发誓再也不在餐馆工作了。当她遇到艾伦时,她在国家航空公司做销售代理。

 

等艾伦做完第一次瓣膜置换手术后,他不得以关闭了武术学校。他转入珠宝行业,并在银泉开了家珠宝店,在那里,他萌生了开餐馆的想法。珍妮特告诉他开餐馆太困难,也耗时。但1996年,他还是与建筑业的一个伙伴一起开了“荷东“食店。

 

最初的荷东(起“荷里活东”这个名字是因为艾伦偶尔会请香港歌手和演员来华盛顿首府演出)是一家小店,只有十几张玻璃台面的桌子。对于餐馆老板的女儿珍妮特来说,很快就看出艾伦和他的合伙人不知道如何经营餐馆。菜单太大,厨师浪费太多,员工没有经验。仅仅几个月,餐馆就拖欠了租金。

 

当时已离开航空业的珍妮特将餐馆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她用自己的钱付清了拖欠租金,挤掉艾伦的合伙人,换掉过于浪费的厨师,停止供应早餐,缩减菜单,并推出了蒸全鱼和咸鱼等菜肴,让当地人品尝她和艾伦的祖籍地中国台山菜的味道。

 

珍妮特对餐厅的改变引起了当时《邮报》的餐厅美食评论家菲利斯·C·里奇曼(Phyllis C. Richman)的注意。里奇曼用”有望成为明星”的标题写荷东,“荷东真应该改名为广州西。这是一家中餐馆。更令人吃惊的是:这是我多年来尝试过最好吃的餐厅之一”。

 

1998年2月的美食评论立即改变了荷东的命运。此后一个月内,珍妮特和艾伦与房东接洽,希望租下隔壁的店面,这样餐厅座位数能增加近一倍,可容纳100多人。荷东也开始吸引非亚裔顾客,他们因为里奇曼的文章慕名而来。

 

对珍妮特和艾伦来说,美食评论家和公众的反应既是对他们的饮食和文化的肯定,也是对他们辛勤工作的肯定。艾伦仍然在经营珠宝店。白天打烊后,他会直接开车到荷东,在那里继续工作到餐厅打烊。珍妮特一边经营餐厅,一边兼顾四个年龄从4岁到14岁的儿子们。她早上开车送孩子们去学校,再到荷东上班,下午去接孩子们放学,带他们去餐厅,然后傍晚开车送他们回家。但她和艾伦并没有让孩子们参与餐厅的工作。也许正因为这样,儿子们对餐饮业的看法与珍妮特不同。

 

“这真的很有趣,”科里说。”如果一切都运转良好,那就非常令人愉快了。”

 

2000年代中期,于家在大道(Boulevard)上开设了荷东的第二家分店。正是在那里,他们在菜单中引入早茶,这让他们的生意更受欢迎。但从2008年底开始,他们面临一系列的财务危机,只好决定关闭第一家荷东食店。但房东拒绝解除租约,还起诉他们拖欠现金。然后,出于某些令他们无法理解的原因,他们被赶出了在银泉的第二家分店,尽管他们曾为该店贷款进行改造。2010年,他们申请了破产。

 

珍妮特和艾伦再次打起零工,珍妮特做餐饮服务,而艾伦卖珠宝。直到2010年4月,他们重新开始,再开了一家新的荷东,这次是开在韦斯特菲尔德的惠顿商场。他们不得不做出无数的牺牲,但这家人觉得他们好像挺过了一场会导致不少小餐馆倒闭的危机。

 

然后就是新冠疫情,以及艾伦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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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家的家庭照片,他家开的“荷东“食店位于马里兰州惠顿区地区


四.

 

艾伦住院后的那个周日,即使珍妮特在餐厅忙活着,也无法停止对丈夫的思念。在点餐间隙,她会打电话到医院询问艾伦的最新情况。可是电话从一个部门转到另一个部门,转来转去却处处碰壁。艾伦也无法再给家人提供任何信息,他在前一天被戴上了呼吸机。

 

星期一晚上,珍妮特终于接到医院的电话。一位医生希望得到珍妮特的许可,做一个可能有助于艾伦的手术。

 

“他们一小时后回电,说艾伦已经不行了。”珍妮特说,她的声音随着回忆而颤抖。4月14日星期二午夜过后,于艾伦去世。

 

家人没有机会说再见。他们也没能为艾伦办一个像样的葬礼。珍妮特和儿子们一直是圣安德鲁使徒天主教堂的忠实信徒, 但教堂不允许举行室内葬礼。当时的神职人员,现在是神父的丹·李瑞(Dan Leary)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停车场举行葬礼。

 

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下,艾伦的灵柩被鲜花和绿植包围着。悼念者们开车经过艾伦的灵柩,向他表达最后的敬意。那些不能来参加葬礼的人们通过现场直播观看仪式,其中包括一位部署在阿富汗的表亲。

 

近两个小时的直播中,穿插了对艾伦生命的视频见证、纪念、回忆和感言。大卫·史密斯(David Smith)是惠顿商场的一名前保安,他分享了一则轶事:每当饿肚子时,艾伦就会主动带给他一些吃的东西。史密斯婉言谢绝,说他买不起。艾伦总说没关系,别担心这个。据珍妮特说,艾伦经常这样做。

 

“我这辈子从未得到过这样的东西,”史密斯在他的视频见证中说。”老爹、阿妈,他们家的所有的男孩子们都立即把我当家人一样看待。在我们今天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是超越种族和其他任何东西,这是一种我在其他地方从未感受过的感觉,甚至在军队里也没有。”

 

被于家人称为“丹神父”的李瑞也被悼念者与老爹之间的联系打动。李瑞在葬礼上对珍妮特和她四个儿子中的三个说:”那是一个有爱心的人的标志。” (杰夫没法从加州飞过来参加葬礼,因为在当时太冒险了)。

 

神父补充说,”我为众人祈祷能拥有那样的爱,因为这个世界确实需要更多像你们的爸爸那样有爱的人。”

 

牧师的话似乎击中了艾伦儿子们的心。他们聚集在65岁的母亲身边,她成了一个遗孀,现在只能在这场仍处于早期的新冠疫情中独立管理着荷东食店。

 

“我们已经失去了父亲。我们不想再失去母亲,”科里说。”我们必须尽我们所能继续经营餐厅,并保证每个人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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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蒂姆和科里将烤鸭从烤箱中取出后悬挂起来


五.

 

艾伦去世后,荷东停业了近一个月,这是餐厅有史以来停业时间最长的一次。一家人得隔离两周,还得对餐厅进行清洁和消毒。珍妮特收到了来自朋友、家人和忠实顾客的数百张卡片、电子邮件、信件和电话。她也偷偷地哭了很多次。


“我知道孩子们也很难过,”她说。”我只是想让他们觉得我没事。”

 

科里将他的悲痛转化为创造性的工作,既能继续做生意,又能防止顾客与餐厅内的任何人在疫情期间有互动,特别是他的母亲。他一直是个科技通,在12岁时就组装了自己的电脑。相比之下,他为荷东创造的东西更像是一个玩具。

 

起初,科里将一些桌子摆放在餐厅入口处,面向停车场,桌子后面立木质屏风,这样就搭建起一个独立的外卖空间。然后,他用画家胶带将桌子分隔成数个编号区,并把iPad安装在其中一张桌子的可调节臂上。iPad是餐厅与顾客互动唯一的工具:家庭成员能在“指挥中心”(当时餐厅堂食区)通过iPad的视频功能与顾客交谈。珍妮特的头可能会神奇地出现在外卖桌上方的iPad上,有点像《绿野仙踪》的神奇“早茶巫师”,引导顾客到正确的编号区取餐。

 

科里还想弄得更好玩些,所以他用彩灯取代了胶带。他说这像荷东与魔法王国的结合。

 

“我是迪士尼的忠实粉丝,”科里说,”这些都是为了客户体验。”

 

即使有了科里的无接触式系统,当一家人终于在2020年5月9日重新开放荷东时,他们仍面临着一系列问题,有些是疫情初期就有的问题,有些则是新的。

 

惠顿商场从未正式关闭,但根据政府的命令,大多数零售商被迫停业三个多月。即从2020年3月到6月,这影响了商场的人流量。科里倒不认为半关闭状态,甚至缩短营业时间对餐馆的销售会带来多大影响。他反而认为对餐厅营业影响更大的原因是荷东没有一个户外用餐区。在疫情期间,食客们在室外用餐会感到更安全。荷东只有商场走廊内的一个小露台。

 

荷东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是外卖送餐服务。与首府华盛顿不同,餐厅所在的蒙哥马利县从未对第三方配送费设置一个上限,这意味着于家使用的优食(Uber Eats)服务能对每笔订单收取30%的费用。他们在疫情初期决定停用Uber Eats,因为他们无法承担这笔费用。科里和蒂姆自己来送餐。

 

但是,当艾伦去世后,餐厅重新开放堂食时,这种自己送餐的方案遇到了困难。荷东的八位厨师中有四人选择不回来工作,包括三位是在炒菜台工作的厨师,这可是厨房的一个重要部分。科里和蒂姆需要填补这个空缺。在可预见的未来,他们只好停止了所有送餐服务。

 

但科里对餐厅的帮助能力也是有限的。2019年,他在举重时伤到背部,导致椎间盘破裂。此后,他一直通过每周的按摩治疗来缓解疼痛。但在疫情停摆期间,这些按摩治疗也停止了。他的情况恶化到几乎无法走路的地步,更别说在轮班中一直站着。原本,他计划做一个背部手术,但在5月25日,他的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感染新冠的,因为他当时是独自一人在餐厅的后面操作点餐系统。

 

幸运的是,他没有任何症状,但新冠阳性结果迫使他的背部手术推迟到6月下旬。在此期间,荷东不得不东拼西凑找些炒菜厨师,包括找来艾伦的哥哥于庞(Pong Yu,音译),他多年前经营过一家外卖店。蒂姆说起他的叔叔,”他是个水管工,最后一次做饭可能是在12年前的事了。”

 

蒂姆不得不推迟自己的职业规划,站出来做厨房领班。他是受过正式培训的厨师,被邀请加入其他餐厅,让他可以做其他风格的中式烹饪。他还有一个自己的项目“大包(Dabao,音译)“,一个现代饺子/外卖的概念店,希望在马里兰州里弗代尔公园(Riverdale Park)的一个餐饮大厅开业。他本以为自己能在荷东和想开的新店之间穿梭。但深思熟虑过后,他意识到时机不对。

 

“我不会让我家的餐厅没人做饭,”蒂姆说。”我不能离开。”

 

因为炒菜师傅人手不足,餐厅得想一些解决方案来缓解炒菜台的压力。珍妮特和儿子们决定缩减菜单,减少至少20%的菜肴。他们还开始全天供应点心,希望顾客不会点那么多炒菜。科里回忆说,顾客适应了改变。如果他们找不到喜欢的菜点,他们会点一些与之相近的菜。

 

但科里的无接触式外卖系统的局限性开始显露出来。顾客偶尔会不耐烦地翻看不同外卖袋里的东西,等不及iPad屏幕上有人出现,告诉他们哪一份是他们的。

 

然后是季节的变化。当气温开始下降,餐厅内能感受到外卖站大门敞开带来的寒意,曾一度热气腾腾的外卖也被吹成凉菜。

 

科里再次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把家里一个宜家衣柜给拆了,将廉价的刨花板与实木块组合在一起,制作了六个带数控液压掀盖的盒子。餐厅“指挥中心”的人可以通过iPad打开和关闭这些盒子。在新系统下,一旦准备好订单上的外卖,珍妮特或科里(甚至在加州远程工作的杰夫)就会告诉传菜员埃里克•拉米雷斯(Eric Ramirez)要把打包好的外卖袋放在哪个盒子里。当顾客到达时,一个家庭成员会出现在iPad上,告诉他们在哪个盒子取餐。然后,这个家庭成员按下一个按钮,指定盒子的盖子会自动掀开,顾客就可以取走热腾腾的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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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荷东餐厅服务员埃里克·拉米雷斯(Eric Ramirez)(左)准备着一份外卖,而顾客弗兰克·柳(Frank Lyu)在查看菜单。


这是一个巧妙的设计,解决了一系列问题。科里还将刨花板粉刷成糖果手杖的图案,增加些趣味。在圣诞节期间,科里再用些灯饰和假雪片来装饰这些盒子。本·里奇(Ben Rich)是荷东的常客,也是新泽西州民主党众议员比尔·帕斯克雷尔(Bill Pascrell Jr.)的幕僚长,他说,”你的点心外卖就像一份圣诞礼物。”

 

但对杰夫来说,外卖系统也有其它作用。因为安装了厚实的屏风,让餐厅内少受寒风的影响。而且这里原本是艾伦的“第二个家”——他的吧台,改装后也与原来看起来很不同。外卖空间不仅是一种商业解决方案,也是家人的应对机制,每天走过艾伦的吧台时不至于太触景生情。

 

杰夫说:”爸爸工作过的地方总会勾起回忆。所以不再有吧台还是有些帮助的。”


六.

 

联邦政府和地方政府也为餐厅带来不同的帮助。2020年4月,旨在帮助雇主在疫情期间支付员工工资的小企业管理局的工资保护计划(PPP)为以珍妮特和艾伦的儿子命名的四王企业(Four Kings Enterprises)提供了37,199美元。接下来的一个月,四王企业通过小企业管理局的新冠经济损害贷款贷到约15万美元。这笔低息贷款使珍妮特能够支付比PPP资金更广泛的费用,包括租金、水电和商业债务。还有来自蒙哥马利县的小额拨款,帮助支付安全设备和外卖餐盒的费用。所有这些钱都帮了大忙,但也消失得很快,尤其是荷东从未削减员工工资,并在停业期间继续支付员工工资。

 

珍妮特说,”要是没有政府的援助,我们将无法生存”。

 

然而,生存并不意味着成功。根据税收记录,2020年荷东的总收入比2019年下降了29%,只有893,932美元,减少了近36.5万美元。珍妮特说,尽管收入下降,但餐厅的业主Unibail-Rodamco-Westfield,一家总部位于法国的商业地产公司,仍期望他们每月缴1.5万美元的租金、税金、水电气费用和社区区域管理费。

 

严峻的形势需要有激进的决策。珍妮特得确保支付供应商,这些小企业为荷东提供原料和其他经营餐厅的必需品。从那时起,她做出一个痛苦的抉择,只支付欠款的一部分。她每月向业主支付大约三分之一的费用。对水电气公司账单也是用这样的处理方式。

 

对于一个以支付账单为荣的餐馆老板来说,赊账让她倍感压力。她说:”谁会不担心呢?”


七.

 

对于荷东食店,疫情的第二年并不比第一年容易。事实上,它可能更难。和其他餐馆经营者一样,这家人不得不应付各种各样的问题:物价飞涨、供应链中断、劳动力短缺等等。科里和珍妮特想起2021年设法采购食用油的可怕经历。荷东每周要用掉大约六到七箱油。科里回忆说,在正常情况下,每35磅一箱的食用油大约卖20美元,但在物资最匮乏的时候,供应商每箱油要价约60美元。

 

到后来,科里不再通过供应商,而是在山姆会员店(Sam’s Club)网上订购食用油,然后自己开45分钟车去取。他甚至还发现了山姆会员店的秘密:这家零售商在每天清晨更新网站。科里会熬夜到凌晨3店半左右,就为了订购食用油。

 

在中止一年多的送餐服务后,荷东决定重新激活优食(Uber Eats)账户,但作了一个重大改变,将送餐价格提高了30%,以支付优食平台的费用。他们甚至在优食的菜单上增加了早茶点心。据科里说,这很受欢迎。但这些还是不足以支付荷东的开支,包括每月支付给商场的费用。实在没有办法,珍妮特雇人为荷东物色新的地点,同时她和经纪人开始与业主Unibail-Rodamco-Westfield谈判。当前租约快要到期,珍妮特挣扎着决定是去是留。6月,她与科里和蒂姆坐在餐厅内的一张桌子旁,权衡着这些选择。

 

“这里有太多的回忆了。我真的想留在这里吗?”她说。”我有点想搬。”

 

“不管发生什么”,科里插话说:”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果我搬店,我可能会感觉更好,但搬店要花很多钱,”珍妮特继续说。

 

“多少年了?26年。”科里说,他想让妈妈感到一种成就感,而不是挫败感。”26年了,真的做得非常好。”

 

珍妮特似乎没有在听她儿子说话。她迷失在自己的思想中,迷失在失去陪伴她44年的艾伦的现实生活中。

 

珍妮特说,”这就像你没有了那个能和你商量的人……当你需要做出决定时,你必须和他商量的。”

 

“我没法再和他说话,”她补充道,朝科里点了点头。”我们总是意见不一致。”

 

她忍不住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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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珍妮特去阿斯彭山为丈夫艾伦扫墓。在他2020年4月去世之前,两人在一起生活了44年


八.

 

去年8月,业主Unibail-Rodamco-Westfield公司向荷东提供了一份为期两年的协议,将租金和费用削减至每月1万美元以下。它还将免除10多万美元的拖欠租金和费用。(该公司不讨论机密的租赁谈判。)珍妮特的经纪人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交易,但因为餐厅收入不断减少,珍妮特担心这仍然行不通。尽管他们在2021年2月获得了第二笔薪资保护计划PPP的贷款,金额为52,296美元,但科里说,荷东去年的总收入只有50万美元左右,比2020年的收入下降更多。

 

科里觉得销售额下降的部分原因是他们家直到9月才重新开放堂食,比其他餐厅晚了许多。他们觉得室内用餐不安全,无论是对员工还是对食客。


当荷东重新开放堂食时,它已经与以前不同。周末的点心车不见了。服务员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二维码系统,提供无接触式互动,但牺牲了传统的广东和香港的早茶文化。

 

这是一个权衡的结果,像国会山工作人员和荷东的常客本·里奇(Ben Rich)能理解这种改变,尽管他很怀念点心车,有时会让他尝试一道他可能永远不会品尝到的菜肴。有趣的是,里奇的两个儿子在家里用一辆红色推车和一辆带滑轮的玩具箱模拟早茶餐车,他们假装把外卖食物放在推车里,当起服务员。里奇说:”我的小儿子是卖油炸食物的车,大儿子是卖蒸笼的车。”

 

全新且精简的荷东可能不是一个临时的解决方案。这一年来,珍妮特和她的儿子们更认真地讨论了永久改变荷东的经营模式。珍妮特考虑开设一家更小的餐厅,更注重融合,只提供早餐和午餐。科里则幻想着开一家自动化的餐厅——他称之为”机器人餐厅”——在那里,”送餐机器人”将菜肴直接送到客人的餐桌上。他看过视频,在日本已有这类餐厅。

 

去年12月,新冠病毒奥密克戎(Omicron)变种的出现又再次使这些梦想感到遥远。随着病例率上升和食客再次远离,珍妮特发现很难再构想荷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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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东食店的后堂隐藏在一个帘子后面,还堆满着疫情期间餐厅的用品,例如一箱箱的外卖盒子


九.

 

1月初一个寒冷的下午,珍妮特坐在由两张餐桌并在一起的临时办公桌前,这曾是艾伦工作的吧台。她点击着iPad屏幕,将顾客的点菜单传送到厨房,有优食Uber Eats、ChowNow,甚至还有在新一波疫情下冒险到荷东用餐的食客的二维码点菜单。现在,她能在这里办公,标志着她开始接受失去丈夫艾伦的事实。

 

珍妮特记得,有好几个月,她甚至不能让拿出艾伦的照片。在他去世后大约9个月,她把他的照片放在家里的餐桌上,周围放上蜡烛和宗教雕像。照片中的艾伦穿着黑色的呢大衣,围着围巾,对着镜头微笑,看起来风度翩翩。

 

每天早上,在她前往荷东食店之前,她都会对着艾伦的照片说话。她问他,餐厅的事,她该怎么办。

 

“他说我不应该待在现在的地方。我应该去别的地方,”珍妮特说。”他觉得商场对我来说不安全。”

 

尽管有这个建议,她还是没能决定该怎么做。她还没与商场签署两年的协议。在她看来,从餐厅收入上看,这是行不通的。她说,她付不起每月5000美元的租金,更不用说业主要求更高的租金。她不想再让自己陷入困境。现在荷东仍在逐月运营,但珍妮特说,业主迫切想得到她的答复。

 

有时做出决定的压力太大了。但珍妮特回想起艾伦死后几周的某个时刻,在她的睡梦中,艾伦来看她。他总是叫她妈妈。”妈妈,别担心,”他告诉她。”你会好起来的。”这也是她在艾伦入院前一天早上跟他说的话。这些话安慰了珍妮特,使她更坚强,仿佛她可以战胜任何事情,包括这场新冠危机。

 

荷东的Facebook账号:https://www.facebook.com/HollywoodEastCafe

 

原文链接: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magazine/2022/02/07/pandemic-family-restaurant/?utm_campaign=wp_for_you&utm_medium=email&utm_source=newsletter&wpisrc=nl_personalizedforyou&utm_content=contentpacks_CP-1__position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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