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 时评

最近美国有两件事情震惊了政界和司法界。

一是上周五（9 月 19 日），川普总统在椭圆形办公室对记者说，他希望弗吉尼亚州东区检察官埃里克·西伯特(Erik S. Siebert)被免职，因为他的提名获得了弗吉尼亚州两名民主党参议员的赞成票。几小时后，西伯特辞职。

川普说西伯特得到民主党议员赞成票是件很糟糕的事只是借口——川普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提名他做弗吉尼亚州东区检察官的。真正的原因是，西伯特负责调查纽约州总检察长莱蒂西亚·詹姆斯(Letitia James)和前联邦调查局局长詹姆斯·科米(James B. Comey)的案子，而他最近告诉司法部，没有足够证据对詹姆斯提出指控，他也对科米的案子持否定态度。

二是川普周六继续就这件事在社交媒体上直接对司法部长帕姆·邦迪(Pam Bondi)喊话：“帕姆：我查阅了 30 多份声明和帖子，基本上都和以前一样，老调重弹，光说不练。什么都没做。那科米、亚当·希夫、莱蒂西亚呢？他们都罪大恶极，但什么都没做。”“他们弹劾了我两次，起诉了我（5次！），却一无所获。正义必须得到伸张，现在！！”

《纽约时报》报道说，后来在向记者谈到他给司法部长的信息时，川普似乎暗示他最希望看到的是刑事指控。

川普不久就将这些贴删了。但震惊效果已经造成。川普的言论和行为严重破坏了司法部传统的独立性，破坏了美国的三权分立。

这种做法违背了民主的一切原则。

川普违背了三权分立

美国的民主体制强调三权分立：立法权归国会；执法权归总统；司法权归法院。

三权分立还体现为，总统不能参与、干涉司法部门办案。

说起来司法部长由总统任命，总统也的确可以对司法部长做大方向的指示。奥巴马执政期间就曾指示司法部将执法重点从低级别的非暴力毒品犯罪者转移到了更大规模的贩毒活动上。

但总统的权力也仅限于这种大方向的指示。总统不能就任何具体案子干涉司法部门。

一般，总统为了避嫌，都不与司法部长或 FBI 局长等单独见面。奥巴马决定任命詹姆斯·科米(James Comey)为 FBI 局长后，在宣布任命前与科米面谈时说，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两人单独交谈了。但川普破了这个规矩。川普第一任上多次分别要求司法部长杰夫·塞申斯(Jeff Sessions)和 FBI 局长科米与他单独见面或晚餐，让塞申斯和科米都非常不自在，因为他们知道这样做很不妥。

至于川普第二任上公开说西伯特该走人，詹姆斯和科米等该被定罪，并直接对司法部长喊话等等，绝对违背三权分立的原则。

不合法的选择性执法

美国是一个允许选择性执法的国家。

以抓超速为例，交警看见有人超速时，可以抓，也可以不抓。在不允许选择性执法的国家，就不存在这种选择，只要看见有人超速就必须抓。

但选择性执法是有限制的。比如，在选择上不能有种族歧视、性别歧视等违宪的成分。另外，不能出于政治目的。

上面提到的奥巴马政府执法重点的转移，就是一种不违法的选择性执法。

但川普公开说他这次就是来报复的。他把任何曾经参与过对他的调查和起诉的人都看成是自己的敌人，要实施报复。已经有大批在职司法部门人员，就因为曾参与对川普的调查被解雇。对于他鞭长莫及的人，比如不是联邦雇员的纽约州总检察长詹姆斯，加州参议员亚当·希夫(Adam B. Schiff)，或者已经退休的前 FBI 局长科米（当初被他解雇了），他就以对他们选择性执法来惩罚。（科米曾对川普 2016 年竞选活动和俄罗斯干预选举进行调查；詹姆斯起诉了川普及其家族企业的非法商业行为；希夫曾在 2019 年川普的首次弹劾审判中担任众议院主要负责人。）

更疯狂的是，当检察官西伯特认为没有足够证据起诉时，川普的解决方式是惩罚检察官。在他看来，结果只能是一个——把詹姆斯和科米定罪。

川普不仅是不合法地选择性执法，而且把选择性执法推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程度。

为什么川普政府的选择性执法危害极大

我一直认为，民主的核心内容就是公平二字。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但完善的民主制度会寻求最接近公平的方案。

不少人把民主简单地理解为少数服从多数。这个理解有点偏颇，但不可否认，民主机制中的充满了少数服从多数的表象。因为，一般来说，少数服从多数比多数服从少数更接近公平。

细究任何法律和规则，就会发现都是以公平为准绳制定的。这就是为什么，即便允许选择性执法，其选择方式要有限制。一旦出现不公平的选择性执法，民主制度就受到威胁了。这是关键的关键。

有一种观点认为，犯法就是犯法，一旦被抓住，就是罪有应得。其实，事情不那么简单。我们不妨来看看具体例子。

现在司法部正对三个川普的敌人进行调查，他们分别是詹姆斯，希夫和美联储理事会中唯一的黑人女性丽莎·库克(Lisa Cook)，而且三个人遭遇的是同样的指控：抵押贷款欺诈，即在申请房屋贷款时，在同一时期内将不同房产声称为主要住所。（主要住所房贷的利息会有一点优惠。）

负责调查詹姆斯案子的检察官西伯特认为没有足够证据起诉她。

希夫的发言人称这些指控“明显不实”，并表示希夫的贷款人“完全了解参议员常年在两地工作的义务”以及“他为此使用两套住房的理由”。据希夫办公室说，他是在众议院律师的指导下办理这两笔抵押贷款的。

库克的情况是否有问题，我们还不知道。

但这里的关键问题是，这三个案子是怎么出现的，怎么三个人都是同样的问题。

这些指控都来自同一个人，比尔·普尔特(Bill Pulte)。普尔特是川普的主要金主之一，在川普第二任被钦点为联邦住房金融管理局的负责人。他的工作基本上是监督美国抵押贷款市场，启动房屋销售，提高住房可负担性。他能接触到数百万美国房主的抵押贷款文件。看来他确实一直在搜索这些文件，为川普服务。（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说，马斯克领导的政府效率部从 IRS 和社会保障局等部门大量偷数据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

但这种选择性执法，不仅因为专门针对政敌而不合法，也因为其具体指控内容的模糊而不合理。

ProPublica 通过检查亨特布鲁克媒体公司(Hunterbrook Media)提供的财务披露表、郡房地产记录和公开的抵押贷款数据，发现川普的内阁成员中至少有三人在抵押贷款中同时将多处住宅称为主要住所，他们分别是劳工部长洛里·查韦斯-德雷默(Lori Chavez-DeRemer)，交通部长肖恩·达菲(Sean Duffy)和环境保护局局长李·泽尔丁(Lee Zeldin)。

ProPublica 说，如果普尔特指控的民主党人有问题，那么，这三名川普内阁官员至少有同样的问题。

对此，白宫发言人在一份声明中说：“这只是一个左翼黑钱组织的又一篇攻击文章，该组织不断试图抹黑川普总统令人难以置信的内阁成员。与公然故意实施抵押贷款欺诈的丽莎-‘腐败’-库克不同，德雷默部长、达菲部长和泽尔丁局长拥有多处住宅，他们遵守法律，完全符合所有道德义务。”

说实话，我没看明白这个声明说了什么。但白宫发言人为达菲辩护时倒是说了句实话：“是银行，而不是部长，决定并将这两笔抵押贷款归类为主要住宅。”

房地产律师道格·米勒(Doug Miller)就是这样说的：“很少有消费者了解这个问题，如果说这里有人有错的话，那很可能就是建议他们签署这笔显然不是主要住所贷款的贷款人员。为了争取业务，贷款人员往往会报出较低的利率。”

据 ProPublica，房地产专家说，同时在不同的抵押贷款上声称主要住所通常是合法的，而且很少被起诉。房地产律师和联邦判决数据也证明，抵押贷款欺诈很少被起诉。

对此，普尔特指出 2016 年一名加州妇女被认定犯有为多个公寓骗取多笔贷款的罪行，她谎称这些公寓将是她的主要住所。但该案还有另外一层欺诈：这名妇女从未打算住在这些房子里。因为她信用良好，所以被秘密收买，假冒房产买家，然后再将房产转让给真正的买家。她后来拖欠贷款，给贷款方造成了 50 多万美元的损失。

如果普尔特只有这一个例子，反倒证明了纯粹的抵押贷款欺诈不会被起诉。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1）声明一处以上房产为主要住所的做法很普遍。

因为普遍，几乎是一抓一个准。我敢说，把国会议员都过一遍，大概率 90% 以上的人都有类似的问题。这时候选择性执法就特别不公平，等于是你知道所有人都有问题，却选择性地抓，想弄谁弄谁。这就是政治迫害了。

2）一般不会纯粹因为抵押贷款欺诈而被起诉。

是否起诉要遵循惯例，要有一致性，一贯性，否则就不公平。

首先，以政敌为目标的选择性执法本身就是违法的。其次，上述两个结论都证明这件事情上，即便不是出于政治目的，也不能选择性执法，因为太不公平了。

不是说有罪不能治，而是必须通过公平、正常的渠道。任何不公平的执法都会损害政府和司法部门的公信力，也就是在损害民主的支柱。

当司法部成为政治工具

有没有注意到，同样是对待抵押贷款欺诈，白宫对内阁成员的问题与川普政敌的问题是区别对待的。对“自己人”来说，犯错误的是银行，对“政敌”来说，哪怕证据不足也必须设法定罪。

这是司法双标，其危险性不言而喻。

最近还有一个沸沸扬扬的事件：司法部终止了对有“边境沙皇”之称的汤姆·霍曼(Tom Homan)涉嫌收受 5 万美元贿赂的调查，称“没有可信的证据”。霍曼是白宫边境事务负责人。

消息人士称，这本是一次更广泛的公共腐败调查，最初并不针对霍曼，但探员们发现霍曼“闯”进了这个调查——他们录下了霍曼涉嫌接受一个装有 5 万美元现金的袋子，同时承诺在川普赢得 2024 年大选后可能帮助送现金的人获得政府合同。

参议院和众议院司法委员会的民主党议员已致信司法部和 FBI 高层官员提出质疑，并要求公开卧底行动中获取的所有录音。

这项调查是在川普政府上台之初正式启动的，它的终止让现任和前任官员担心川普政府会通过保护高调官员免受法律审查而进一步将司法部政治化。

如果司法部成为总统的政治工具，那么，选择性执法+国家机器，就是完美的打击政敌的武器。

鹿死谁手，还没有定局 

西伯特上周五辞职，本周一，现任白宫顾问、前川普私人辩护律师林赛·哈里根(Lindsey Halligan)已宣誓顶替西伯特的职位，接手科米和詹姆斯的案子。

司法部宣布哈里根上任的内部电子邮件拼错了她的名字，可见接替过程多么仓促。

哈里根的履历薄得让人吃惊，但她对川普的忠诚是没有疑问的。

只是，能否成功起诉并定罪，也不是司法部能够全盘控制的。

还记得移民和海关执法局(ICE)搜捕无证移民时，有人向 ICE 特工扔三明治抗议吗？扔三明治的人连续三次被司法部指控，但连续三次大陪审团都拒绝起诉。连续三次提起指控，可以看出司法部选择性执法的偏狂；三次失败，说明证据非常非常弱。这也是为什么西伯特不肯对科米和詹姆斯提起指控。

而且，就是大陪审团同意指控，也不代表案子一定成立。被告律师不允许出席大陪审团的庭审，这是一个单方面的指控，所以，说服大陪审团不那么难。但被起诉后，被告律师时候可以走法律程序质疑案子的成立理由，要求法官驳回。

如果证明是出于政治报复的选择性执法，案子可以被推翻。

最后，还有陪审团这一关。最卑微的公民，这时候手里有神圣的一票。

美国的三权分立中，共和党掌控的国会这一权已经成为川普总统的附庸，最高法院也一再对川普无法无天的行为保持沉默的时候，只有依然秉持良心的各级法官和最卑微的公民，还在以一己之力，维护司法这一权的一部分。

评估各个国家民主程度的瑞典哥德堡大学主导的“民主多样性”项目今年 3 月发布的结果依然将美国列为民主国家，但这是因为这份报告的数据只涵盖至 2024 年底。该项目将国家的民主程度分 5 个等级。该项目负责人斯塔凡·林德伯格(Staffan Lindberg)说，川普上任后的行为，不仅在规模上让他开始设想将美国从民主国家名单中移除，并降至五个等级中的倒数第二级，即“选举专制”国家，更重要的是事情发生的速度让他震惊。

林德伯格说：“如果这种趋势持续下去，美国的民主撑不过六个月。”

川普社交媒体的贴表明他已经疯了。如此偏狂的选择性执法，说明司法部也疯了。

谁也不知道美国的民主能不能挺住。也许，科米、詹姆斯和希夫的案子，会成为美国民主的方向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