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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詹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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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美国大使馆外的一个清晨，排成长龙的中国学生紧握着签证申请材料，脸上带着希望与担忧交织的表情。就在川普政府宣布将“积极”吊销中国学生签证的几个小时后，18岁的李昆泽从大使馆走出，手里拿着刚获批的本科留学签证。他对《纽约时报》记者说：“现在怎么办？每天都有新消息。”他的声音中透着沮丧与无助，“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我保留刚拿到的这个签证。”计划学习应用数学的李昆泽叹了口气，提到现在申请其他国家已经太晚，“我只能做好心理准备。但如果以后能不去美国读书，我会选择不去。他们太让人害怕了。”
李昆泽的感受反映了许多中国学生对赴美留学的复杂情绪。他们长期以来被美国世界一流的教育以及开放与多元的价值观所吸引。然而，川普政府2025年5月29日宣布的新政策却让他们的梦想蒙上阴影。美国国务卿马可·卢比奥（Marco Rubio）宣布将针对与中共有联系或在“关键领域”学习的中国学生撤销签证，这标志着中美地缘政治竞争的新篇章，可能重塑学术交流、经济贡献和全球人才流动。
突然之间，数十万被世界一流教育的声誉和美国梦的诱惑所吸引的中国年轻人，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严峻的现实：他们为之付出努力多年的未来现在悬而未决，被美国政府的突发奇想所绑架，而美国政府越来越将他们——以及他们的祖国——视为威胁。
《时代》杂志今天的报道称，川普任期持续攻击中国学生，可能导致美国高等教育失去重要的留学生群体，进一步损害中美之间的信任，并最终影响两国的贸易谈判。
美国宣布了什么？
5月29日，美国国务卿卢比奥宣布，川普政府将“积极寻求撤销”在美中国学生的签证，目标是那些与中共有关联或在“关键领域”学习的学生。据《华盛顿邮报》和NBC新闻报道，卢比奥还表示将修订签证标准，加强对来自中国大陆和香港的所有未来签证申请的审查。此前，他下令美国大使馆和领事馆暂停安排新的学生签证（F、M和J类）面试。这一举措已导致申请人在秋季学期前争相抢夺面试名额，引发混乱。
路透社报道，公告未明确“关键领域”或“与中共的联系”的定义，引发广泛猜测。2025年3月，美国众议院一个委员会主席约翰·穆勒纳尔（John Moolenaar）致信卡内基梅隆大学、斯坦福大学等高校，要求提供在高级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TEM）项目中就读的中国学生信息，称中共通过学生获取敏感技术。
《华盛顿邮报》引述中国资深分析家比尔·毕晓普（Bill Bishop）在其《Sinocism》通讯中的警告称，川普政府可能不会狭隘地做出定义，可能导致政策过度宽泛，造成“巨大反响和意想不到的后果”，可能对美国自身利益的损害大于中国。《时代》杂志援引哈佛肯尼迪学院中国学生姜方舟（Fangzhou Jiang）的话，指出这种不确定性让学生的决策变得更困难——最简单的一条，现在他们连房子都不敢租，连家都不敢回。接受本平台采访的20几位在美留学生中，约有一半表示因为担心出境后无法入境，今年暑假决定不再回中国。
美国有多少中国留学生？他们为何重要？
根据国际教育协会（IIE）和美国国务院2024年的《开放门户》报告，2023-2024学年，美国有277,398名中国学生，占110万国际学生的近25%，中国是仅次于印度的第二大国际学生来源国。
这些学生对美国学术和经济贡献巨大。据国际教育者协会（NAFSA）估算，2023-2024学年，国际学生（54%来自中国和印度）为美国经济贡献了438亿美元，支持超过37.8万个就业岗位。仅中国学生就贡献了约110亿美元，每名学生平均为美国经济带来约39,800美元的效益，包括学费、住宿和当地消费。
《时代》杂志引用Sunrise International联合创始人David Weeks的话，称中国学生“财务自足”、学术准备充分，是某些项目的“关键生命线”。
在学术方面，中国学生在STEM领域尤为突出，超过11万人在数学、工程、科学和技术领域学习，常就读于顶级院校，如纽约大学（中国学生占国际学生的51.6%）和卡内基梅隆大学（占46.8%）。
《纽约时报》报道，哥伦比亚大学去年有约6,500名中国学生，南加州大学（USC）中国学生占47,000名学生总数的八分之一。
美国国家政策基金会2022年分析显示，55%的美国估值超10亿美元的初创企业由移民创立，包括中国毕业生创立的企业如小马智行（Pony.ai，估值64亿美元）和Weee!（估值41亿美元）。
“关键领域”是什么？谁会受影响？
虽然卢比奥未明确“关键领域”，但政策可能针对具有潜在军事或技术应用的STEM学科，如生物技术、量子计算、人工智能和工程。这与川普第一任期内的2020年公告一致，当时禁止与中国军方相关大学的研究生赴美，影响约3,000个签证。《纽约时报》表示，由于美国现在对中国的人才竞争表示担忧，“理科生尤其脆弱”。
“中共联系”的定义同样模糊。中国有超过9,900万共产主义党成员（占人口7%）和7,400万共青团员，党内身份在精英学生中普遍存在。NBC新闻引用的2016年研究显示，北京高校多达75%的本科生申请入党，通常出于职业发展或社会地位的务实考虑，并不都是因为意识形态。《时代》杂志援引Weeks的话，称加入共青团类似于“加入童子军”，而且大学每个部门都有党委系统，但这不意味着学生积极参与政治。
香港大学名誉教授约翰·伯恩斯（John Burns）对NBC表示，中国顶尖大学的学生常被党组织招募，因为入党是成功的途径，在保研或者就业方面都会获得一定的优势。然而，他强调，美国无法独立核实学生是否为党员，只能依赖自我披露或第三方举报。
一旦标准泛化，恐怕人人都将自危。CNN报道，博士生Kiwi Zhang在美国某个南方大学读计算机专业，在赴亚洲开会回美时，在边境被挽留了48小时。美国官员询问他与中共的联系，并被追问他父母是否是共产党员。他坦言父母是，但他不是，虽然他曾入过团，但与组织唯一的联系就是一年交七块钱团费。但官员指责他撒谎，并怀疑他与中国政府分享研究成果，被驱逐出境。
中国学生和政府如何反应？
中国学生对新政策的反应混合着焦虑、愤怒和失望。《纽约时报》采访了芝加哥大学22岁的计算机科学硕士生Cici Wang，她与父母坐在学校主广场时表示，原本计划暑假回国后继续学业并找工作，但现在“一切都悬而未决”。在哥伦比亚大学，22岁的Caroline（艺术史本科毕业生）计划下月前往加拿大，称“这里不再让人感到受欢迎”。她的朋友Jack（计算机科学本科生）则重新考虑申请博士项目，担心五年承诺期间签证受威胁，可能转向加拿大或香港。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的Elle（24岁，硕士生）对《纽约时报》说，她担心社交媒体点赞或超速罚单会导致签证被撤销。
另一名中西部理论化学博士生David Yang对CNN表示，美国近期的新闻让他失去学习动力，取消了冬季回国计划，担心其专业被列为“关键领域”。在新泽西一所大学的博士生对NBC新闻说，美国本代表自由和民主，但现在“开始像我们本打算逃离的体制”，他和同学考虑回国或去其他亚洲国家。
中国政府强烈反对。外交部发言人毛宁5月29日在例行记者会上谴责美国以“意识形态和国家安全”为借口，称此举“暴露了美国所谓自由开放的谎言”，并表示已向美方抗议。《时代》杂志报道，毛宁称政策“严重损害中国学生权益，干扰两国人员往来”。清华大学国际安全与战略中心研究员孙承昊对《南华早报》表示，此举将加剧外交紧张，破坏日内瓦会谈后的缓和氛围。
这对美国和中国意味着什么？
对美国而言，吊销中国学生签证可能削弱其学术和经济实力。大学依赖国际学生的高额学费，哈佛大学等顶级院校约25%的学生为国际生。川普建议将比例限制在15%，可能迫使大学调整招生。
《纽约时报》报道，宾夕法尼亚州23岁的物理学毕业生Taylor称，大多数中国学生来自中产阶级，与政治无关，“我认为让美国公众知道，将中国学生视为假想敌是不合理的”。UCLA大一学生Tony也在采访中强调，“首先，我不是间谍。但现在的感觉就好像留学生成了谈判中的筹码……好像他们搞定了关税问题，就把目标转向学生了。”
NBC新闻援引亚洲美国学者论坛执行主任Gisela Perez Kusakawa的话，称政策将损害美国研究，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中国留学生会把情报带回中国，但研究表明，大多数人希望在美国开始自己的生活。从2005年到2015年，87%的中国博士生计划留美，89%的华裔研究者希望推动美国科技领先。
对中国学生而言，政策迫使他们寻找替代方案。CNN报道，中西部数学本科生Ella Liu计划6月回美，但担心被拒入境，可能转学至欧洲或香港。上海教育咨询公司Nelson Urena Jr.对CNN表示，近年来学生和家长对英国、加拿大和香港高校兴趣增加，因担心安全和签证难度。《时代》杂志称，Weeks指出中国家长重视法治，但当前“有毒的不确定性”可能促使学生转向其他国家。
中美信任进一步侵蚀可能影响贸易谈判。《时代》杂志报道，美国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5月29日在福克斯新闻采访中称，与中国的贸易谈判“有些停滞”，呼吁川普与习近平通话。中国驻美大使谢锋同日强调人员交流对双边关系的重要性，欢迎美国人到中国。Weeks认为，川普政府可能将学生视为“谈判筹码”，但中国希望将安全、贸易与人员交流分开。
未来会怎样？
目前，尚不清楚有多少签证将被撤销或具体影响哪些学生。移民律师Jath Shao对NBC新闻表示，尽管上周联邦法院临时禁令阻止川普政府大规模终止学生身份，但签证仍可被撤销，学生若离开美国可能无法返回。政策分析师Kathleen Bush-Joseph称，政府可能以“个别情况”为由针对中国学生。
川普政府的举措正值中美关系因贸易战和技术限制加剧之际。尽管4月达成临时贸易休战，但签证政策表明对抗仍在继续。习近平2023年提出五年内吸引5万美国学生来华，但2023-2024学年仅800名美国学生在华学习。吊销签证可能进一步减少双向交流，损害两国的软实力。
正如北京使馆外的李昆泽所感慨，中国学生面临艰难抉择：坚持赴美梦想，还是转向其他国家或留在国内，未来悬而未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