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同鸭讲,白宫现场批斗会又一幕

Trump Ramaphosa DRC 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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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孔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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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5 月 21 日,川普在会见南非总统西里尔·拉马福萨时,手持一张来自刚果民主共和国的照片打印件,作为南非白人农民遭受暴力的“证据”。 Getty Images via AFP

先说吸睛戏码,白宫又一场现场批斗会来了。川普在椭圆形办公室向到访的南非总统出示图片与视频,指责南非要对针对白人的种族灭绝负责。


南非总统拉马福萨愕然,指出川普得到的信息不实。南非代表团黑人白人都有,南非首富鲁珀特也在会晤现场,他当面告诉川普南非并没有发生灭绝白人的事件。


毫无疑问,川普的指责非常符合华川粉对世界的想象,当然也符合远方大部分自由派知识人的认知。


毕竟我在文化精英微信群待过一段时间,知道“欧洲正在穆斯林化”、“黑人当政毁掉富裕的南非”是主流叙事。


那种想象来自极右翼自媒体,与“大取代”理论和“穆斯林的用子宫繁殖征服西方”的阴谋论同出一源。你信了其中一个,自然就采信所有的。


川普向南非总统出示的视频,据称是人们驾车排队去凭吊埋葬上千个白人农场主的万人坑。南非总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说:这视频咋看不出是南非?


幸有ChatGPT人工智能查证,那地方是在美国德州。背景应该是2020年发生在35号州际公路的一宗事件,红脖子MAGA车队包围一辆拜登暨哈里斯的竞选巴士,触发FBI介入调查。


ChatGPT同时还验明,目前南非并不存在对白人的“种族灭绝”,尽管袭击农场主的事件确有其事,但那是犯罪行为而非种族问题。据南非警方数据,2024年第四季度发生了6953起谋杀案(含未遂),其中12宗发生在农场,死者仅有一人是白人农场主。而且农场袭击案多是基于抢劫等经济动机,而非种族仇恨。


另外,川普向南非总统出示白人被屠杀的图片,据路透社查证,那是一张人道主义救援人员在刚果工作的截图。


显然这些事实不对华洋川粉的脾胃,他们更喜欢“白人万人坑”之重口味。黑人袭击白人,在南非种族隔离时代就有。同样,美国无论在三K党呼啸横行的年代还是在今日,都有白人谋杀黑人和黑人谋杀白人,数字比南非多出一大截。那么,美国正在实行种族灭绝?


南非总统拉马福萨以及首富白人鲁珀特对川普说法的澄清,以及世界各大媒体对事实的查证,不知对纠正华洋川粉的偏执有没有帮助?恐怕极难。


南非也有《暴风骤雨》?


我以前和一位远方朋友短信交流,对方不知怎的就说起南非,所持话语自然是黑人掌管南非之后国家就没落。我不敢说人家说得不对,因为南非那么远,从未去过,也未读过关于它的历史。但不明白,对方同样如是,何以就那么斩钉截铁?


南非75%土地在极少数白人手里,这是种族隔离时代造成的,据知现在南非政府要纠正这种不公正,法律允许征收地主没有开发使用的部分。


我不敢为这一土地政策唱赞歌,虽不了解南非,但以前读过周立波的《暴风骤雨》和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还有类似的革命文学,斗争清算分浮财睡地主的女人,堪称描写土改的经典。


不知南非有没有这种事,没听说。以当今资讯世界,真有这种事早就沸沸扬扬了。就连没影的事不也被自媒体炒作成白宫手里的黑材料吗?


南非现在施行的土地政策,有没有可能类乎南渡之后的宝岛土改,实行孙中山先生的“平均地权”,征收(给予补偿)地主土地发放给无地农民,落实耕者有其田。我不敢断言,但同样对南非知之甚少的某些人,却很敢断言:那是恶政!


南非仅占人口比例10%的白人占有75%土地,在漫长的种族隔离时代还禁止占人口比例90%的黑人拥有城市财产。那不是恶政?


在曼德拉当选执政的1994年,南非人均GDP是3488元。曼德拉于2013年去世,这一年南非人均GDP上升到7331元。在曼德拉执政期间,南非成功举办了足球世界杯。那不是德政?


切勿忘记,以前美国和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一起同声反对南非种族隔离的白人政权。


当然,川普在沙特的讲话被川粉视为里程碑,美国公开抛弃普世价值,抛弃共和党传统的新保守主义和国际干预,更唾弃民主党的人权外交和民主理念。川普认为各国自有发展道路,不劳外人指手画脚,横加干涉。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样耳熟?好像在别的地方听过。总之,美国当年干预南非种族隔离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


既然如此,川普又凭什么在白宫开现场批斗会,对南非内政横挑鼻子竖挑眼?南非的土地政策不是人家自己的发展道路吗?


南非总统所挨的批斗比起泽连斯基还算是轻的,至少川普事后还赏脸和他吃了顿午餐。而泽连斯基则被赶出白宫,连准备好的国务午餐也没得吃。


当社恐遇上社达


本篇原来要说的另一主题,却撞上白宫批斗会这个大瓜,话题就跑偏了。


生性淡泊的我患有社交恐惧症,没有那么严重,老朋友来往无甚心理障碍,但不喜结交新识。

疫情几年,老朋友也被社交隔离了。偏偏在这几年间美国密集发生了许多风波,社会出现深度撕裂。所以疫情减退之后,旧友重逢难免生分,这体现在彼此价值认知的差异。


仲春时节有几次社交活动,见面都是旧识。和我来自同一地域且来美时已届中年的那一拨人,大多是川粉。所以还是避谈政治为佳,这本来就是美国社交的避忌。


我不说,人家会说。我曾以为,经川普百日搞得鸡毛鸭血(粤语,一地鸡毛之意),这些朋友总会多几分质疑吧?谁知完全没有!


他们就像进入了一个异世界——才晓得这是日语词汇,我觉得比起平行世界更形象。他们依然在赞扬川普关税战打得如何收放自如,这盘大棋如何十面埋伏,一步步绞杀他们心目的仇家。


莫非是我堕入了异世界,成了自己价值理念的囚徒?而他们才准确地把握了美国和世界的脉搏?


总之我不便置喙,莫谈国事。但当话题转到联邦机构裁撤和解雇雇员,这更多关乎民生,较少涉及政治。朋友中有的因为这波大破大立而收入受影响,好在我这一茬人都是退休人士,所损失的部分不是生存必须。


即使如此,也还是一笔损失。他们会抱怨川普吗?不会,依然拥护川普抽干“华盛顿沼泽”,粉碎“深层政府”。令我越来越怀疑,是自己存活在异世界,而不是他们。


话题又说到川普“大而美法案”(刚刚在众议院以一票最微弱的优势获得通过),为富人减税,将国债上限提高3万亿,但削减联邦医疗保险津贴和低收入食品补贴。如此劫贫济富,川粉朋友也拥护吗?当然!


难道他们来美之初,没有得到过联邦福利吗?我曾以为自己没有,但当年在新泽西第一次买房,政府给予贷款和地税的优惠,那不是福利?


我发现一些华人口口声声反对福利,皆因这些新移民的原居地缺乏孕育自由、平等、公正的土壤,他们更相信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人”竞天选、尊卑有别、膺服威权、景仰强人。


他们习惯活在井然有序的等级社会,贫富之间、强弱之间、地域之间、贵贱之间、性别之间、成功者与失败者之间,都充满歧视。


他们来到美国天然相信社会达尔文主义,某些人群处于弱势,那是他们不付出努力。其实不少华人新移民拿过社会福利,但他们反对福利均沾,并不乐见别的族群也拿。


有部分新移民没有拿过福利(其实很多是拿了却不愿承认),就更反感别人拿福利。有一位初来乍到的前政治教员就公开说“福利养懒人”,她实在来错了地方,留在原居地岂不更好?彼处“卷”得无以复加,堪称不养“懒人”的净土。


然而,世界文明的方向就是更完备的福利社会。凡是无力承受医疗负担而绝望的人,其不幸在于没有基本保障。在这方面,美国从来都不是文明国家的榜样,比它更差的地方就更不堪提起。


美国的福利没有惠及白人吗?看看《乡下人的悲歌》,万斯破碎的家庭就是靠吃福利活着的,万斯是靠福利从锈带山沟里飞出来的凤凰男。


但华人川粉对失意白人吃福利没啥意见,也不觉得是在养懒人。那里还少不了酗酒、嗑药、家暴,要歧视他们吗?


素无平等观念华人川粉却觉得有一个比别人尊贵的族群,是天经地义的,让强势的他们多一点话事权,并无不妥,华人只需要力保次强地位。


有谁认定他们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川普?万斯?当歧视其他族群的人遭到歧视时,又有谁会为他们发声?


再说一遍,世界文明的发展方向就是全民福利社会,全民医保覆盖之下,任何人都不必为医疗费用而焦虑。一些来自特定地域的华人移民,过去批评原居地没有全民医保,来到美国发现这里也没有,却转而拥护这种“没有”。


现在更糟,美国已有的有限医疗保障也将设立更苛刻的先决条件。华川粉一如既往地绝对忠诚,川总挥手我前进。


当社恐遇到社达,彼此都越看越陌生,因为各自都活在不同世界,彼此对望,都可怜对方是异世界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