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胎不易,换骨更难——古墓派传人的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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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孔捷生
全文共 3814 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美国与乌克兰刚刚签订了双边安全协议,整个欧洲乃至全世界绝大部分的国家都松了一口气。得陇望蜀的普京终于踢到铁板,他不可能再扩大帝国版图了。    

 

但跳脚叫骂的人也有,比如玛丽·泰勒·格林,这个极右深红区来的议员,言行举止都是MAGA的活样本。华川粉里也有那么几个,接下来会开足火力发帖和开唛怒喷这个安全协议。因为这几个和格林一样,是忠勇的MAGA粉。 

 

其中有一位叛出朱门的X二代女士颇有意思。她自2020大选高调介入美国政治,那阵她还不是公民,现在或已入籍也未可知。她当时写公开信呼吁川普“坚决地放弃软弱无能的共和党,重建新党,并同时创建自己的新闻媒体、社交平台。”   

 

川普不延揽她进入核心团队,太可惜了。她有父辈的革命记忆和斗争经验,故土激荡的现代史一再证明,最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一拨人,终究会压倒“软弱无能”的另一拨人。那是一面历史的镜子。    

 

她还建议在佛州、德州建立新党根据地,然后扩展到所有红州,进而拿下六个摇摆州,夺取国会两院,最后是赢下美国大选。这也来自她早年启蒙教育时历史课本的红色路线图,也是深入骨髓的光荣记忆。 

   

川普果真创建了社交平台,虽然经营不善,股价暴跌,但那是无足挂齿的经济账。都到了“拯救美国”的生死存亡时刻了,要算政治账。

    

然而建立新党太费事,那要漫长耕耘才能有收获。川普2020败选,连再等四年都不干,他对彭斯说:“2024太远了”,要马上推翻大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于是就有了类乎十月革命攻打冬宫那一幕。    

 

川普不会放弃共和党,而是死死控制它,清洗党内“软弱无能”的异己分子。比如彭斯,川普就直斥他是窝囊废。有胆量以身犯法去颠覆美国宪政的才是硬汉,而美国只能靠这种提着头颅闹革命的英雄好汉才会得救。    

    

比如,这三个铁血MAGA本月初被威斯康辛州本月初被起诉重罪,分别是川普律师肯尼思·切斯布罗Kenneth Chesebro、律师及前法官詹姆斯·特鲁皮斯James Troupis、川普白宫幕僚迈克尔·罗曼Michael Roman。他们在2020大选后策划和实施假选举人计划,威斯康辛州的假票也真的送到了国会,万事俱备,只等彭斯在唱票时宣读假票。但“软弱无能”的彭斯临阵却步了。 

   

现在这三人被威斯康辛州以伪造选举人票起诉,其中川普律师切斯布罗在乔治亚州同样的起诉中已经认罪。谁才是“选举作弊”,不问而知。顺便一提,川普一再推荐、川粉认定为弊选铁证的“纪录片”《2000头骡子》,因造假被起诉。制片方已将该片下架,并向受害者道歉。赔偿诉讼还在继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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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康星州起诉上述三人的卷宗。

        

又说回前述那位女士建议川普“自下而上”,推倒和重建美国的三权和整个国家制度。川普真的按照这个路线图擎旗疾进,保守派见诸文字的2025政纲,对不破不立、大破大立的宏大愿景完全不加掩饰。美国人是时候领略一下在别种政体下生存的滋味了。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没经过火红年代的人,很难想象领袖崇拜会控制一个人及一群人的灵与肉。现在红帽子川粉正表演时光穿越,完美重现了那个年代的话语与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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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近期的集会表现出了浓厚的宗教色彩,每次结束前都会有15分钟左右近似布道的流程。他的支持者们穿着的T恤上,印刷的文字内容为:“耶稣是我的救世主,川普是我的总统。”来源:纽约时报
 

 

我的履历使自己对文字比较有亲缘,而无耐心去看油管自媒体的冗长谈话视频。偶有朋友发来链接,太奇葩的就瞄一两眼。其中就有这位女士的自说自话,她关于美国政治的部分姑且从略,刺痛眼球与耳膜的是,她反对援乌,焦急乌克兰“为什么不投降”。    

 

她又认为取缔俄罗斯电视台在美播出,违反美国倡导的新闻自由原则,所以美国应当向俄罗斯道歉。她这番说辞按大道理而论不离谱,但与事实很离谱。真相是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率先取消美俄新闻媒体的双边互动协议,禁止西方(当然首先是美国)自由媒体在俄罗斯传播。美国的因应只是实行对等措施。普京是否应该先向美国道歉?  

 

这位女士还宣称:拜登应该向普京道歉,因为美方指俄罗斯干预大选是血口喷人,反过来是拜登在搞舞弊窃取大选。看看特别检察官穆勒的报告,和有谁已经被判罪成而入狱服刑,就知道有没有冤枉普京。    

 

这颇具讽刺意味,按她的年纪与阅历,不太可能抱有恋俄情结。她的父辈曾有过,而且很深,但连那都被历史的跌宕大潮淘洗干净了。  

 

所以,她挺俄反乌不是因为热爱普京,而是热爱川普,领袖一句顶一万句。川普和普京是莫逆之交,最近他还说匈牙利欧尔班亲口告知,俄罗斯正在迈向胜利。川普还怒赞俄罗斯是战斗民族,打败过拿破仑、希特勒,乌克兰人口少,怎也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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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川普称普京对乌克兰的侵略“天才”且“精明”。来源:Politico

 

这种话在这位女士的故土耳熟能详,是舆论主流。现在美国政府与乌克兰签订的双边安全协议为期十年,这对普京是一个绝望的时间表,他更要出尽符法促成川普上台了,因为这一来美乌安全协议就会被撕毁,而华洋川粉将同声称颂川普的高瞻远瞩。    

 

撇开川普与普京的畸恋,从意识形态来说,川普主张回到孤立主义,“美国优先”,休管他人瓦上霜。这对有志故土鼎革的那些政治爱好者来说,绝非福音。但只要崇拜领袖,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那正是这位女士的青春记忆,当年他们那一代也是这样忠诚追随偶像的。  

 

美国有言论自由,所以喜欢玩自媒体的几个华川粉大V,亲俄挺普京没有任何忸怩。里面除了个别是真心称颂普京保卫西方文明和基督教价值,大多是川普挥手我前进。领袖都这么说了,还错得了吗?     

  

但要指出,即使在华川粉里面,像这样出位的铁杆MAGA还是不多,有的是一边粉川,一边反普京。对俄罗斯侵乌战争的站队,有些川粉仍在疑虑之中,还夹杂着赶不上趟的内心焦虑。像那位女士和其他几位亲俄大V那样急学紧跟,不少人一时放不下身段。  

 

远方自由派中的铁川粉就更憋屈,基于近代现代的集体记忆,知识人甚难改变站姿。更由于坊间汹汹挺俄的都是小桃红,乃至类似某位周姓后生及其太太那样的人。故而远方知识界的川粉哪怕个别人有心追随精神偶像去挺普京,也耻于和那些人同声同气,便只好憋屈地缄口不语。    

 

苏维埃人与古墓派    

 

说远方实在有点远,还是说眼前吧。我有一位朋友是特拉华州的大学教授,他介绍俄国革命不但是社会革命运动,也是一场人性改造运动,目标不仅是建立新社会,也要塑造“新人”。那是从斗争中锤炼出来并通过思想改造所升华的集体人格 ,苏联称之为“苏维埃人”(Homo sovieticus)。

 

 “苏维埃人”不是意识形态概念,而是一种文化现象,甚至是一种人类演化史上的全新人种。某种意义上,现在美国来自特定地域的华川粉,都属于这一人种。

    

他们对自由民主的认知来自80年代。首先那是意义非凡的启蒙年代,其次那时汲取的新思想是比较浅层次的概念。他们离开故土移居美国,依然停留在那个层次,仿佛成了他们头脑中记忆岩层的化石。    

 

更糟糕的是,移民之时携带出来的旧价值观念、思维方式、语言模式如影相随,将终身厮缠着他们。除非改变知识结构,但大多数人很难易筋洗髓。  

 

这位女士也一样,在她看来,美国民主制度不是两党互相监督制衡之下形成的结果,而只有一方是美国价值的传灯者,另一方是“极左”,是正在葬送美国的暗黑势力。    

 

政治是汉贼不两立的零和游戏,这来自她血液基因的斗争观念和敌我意识。所以像她这样的“苏维埃人”,寻找政治敌人的敏锐与果决,远超过他们寻找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努力。

 

讽刺的是,这位女士的推文为川普抱屈,称“尊重总统候选人的人格是一种民主涵养”,而她自己对拜登却完全没有这种涵养。不奇怪,在她看来拜登已是美国敌人,根本没有尊重他的必要,只有“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才是正途。    

 

同样的叙事逻辑也能在别的“苏维埃人”哪里看到。这些华川粉不管身处何处,都带着苏维埃文化囚徒的烙印。尽管内心真诚地去反对荼毒他们的东西,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痛骂“假选举”、“假新闻”、司法“政治迫害”之时,却不去想想,民主选举、新闻自由、司法独立正是他们理应争取的东西,而在美国这些都已经有了。    

 

不幸的是,他们没有参与建立的过程,却投身于破坏这些国家基本制度的逆流。

    

尽管“苏维埃人”是一种独特文化现象,但这个词政治色彩太浓。所以我找到一个更合适的词,称他们为“古墓派传人”。因为他们始终紧抱既往的人生记忆与经验,如同抱定古墓派的香炉。   

 

他们何时走出阴森古墓,认识真实的美国,那是一种脱胎换骨的涅槃。可能伴随着巨大的痛楚,却因此获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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