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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詹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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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为8 月 11 日西毛伊岛野火过后被毁的建筑和房屋，图源：NPR
距离火灾撤离已经过去了一周多，顺利返回西雅图的林女士每天在辗转反侧时，仍然在想一个问题，“我们的邻居还活着吗？”
林女士是一位科技工作者，她告诉我，2021年她与丈夫在毛伊岛买了一套房子，一家人想暂时将它作为度假屋，等到退休时就去那里定居。她说，他们一家非常喜欢毛伊岛丰富的文化，也对这幢房子倾注了巨大的心血，“我老公在里面自己做了很多电工和木匠活，我负责装饰，这两年来我们就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把房子布置成了家的感觉。”
8月初，她和丈夫带着两个娃兴奋地奔向毛伊岛，8月8日周二早上，她觉得风大得“有点邪乎”，她跟隔壁邻居老太太聊了聊，都有点担心房顶被吹走。
到了下午两三点钟，他们闻到了烟味，往天空一看，他们发现拉海纳小镇上空有“巨大的黑烟”。他们开始疯狂刷Nextdoor网上社区论坛，得知当天早上拉海纳就已经有零星火灾。林女士强调，直至此时，一家人没有听到岛上的警报器响起，也没有从任何官方渠道得知火势进展，但他们已经能看到火光离家里越来越近，他们决定：逃生。
只用了五分钟，收好了孩子们的食物药品以及全家人的证件和手机，他们跳上了车子，“完全没有人引导，只能顺着车流走。”
拉海纳逃生的恐怖之处在于，它的出城路径极其有限，另一位在拉海纳经营了数十年餐馆的华人业主李先生告诉我，拉海纳一边是海，一边是莫纳卡哈拉威山(Mauna Kahalawai)和西毛伊山(West Maui Mountains)，所以沿着海岸只有两条出城路线。
据《洛杉矶时报》介绍，在周二那天全镇逃难时，这两条路都有不同程度的堵塞——其中一条路被关闭，因为有29根电线杆倒下并仍然带电；另一条路是Honoapiilani高速公路，它仍可通行，但在大多数地方只有一条车道。跟着车流而行的林女士一家幸运地选择了后面一条路。她回忆说，这时能见度极低，路上他们看到几辆因为长时间塞车而抛锚的电车，谁都不知道车上的人是否最终得救。林女士说，业委会分享的照片显示，她的家已经被烧光了，但更令她痛心的则是岛上的人：那些选择了错路的人，那些不幸逃往镇中心前街的人，她年迈的邻居们……
毛伊岛重大火灾带来了令人震惊的创痛，我们在前一篇文章中谈到，这场火灾恐怕跟阴谋论无关，最大的可能仍是自然原因导致，同时受到气候变化带来的助推；而在这篇文章中，综合对本地居民的采访、还原时间线，或许能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尽管野火是天灾，但当地对灾难的应对显得混乱、迟疑，“人祸”可能是死亡人数如此高的原因之一。在美国各地面对气候急剧变化的新未来的当下，有必要认真反思毛伊岛的教训。
9个小时，没有预警
梳理毛伊岛火灾前后的时间线，一个巨大的疑问是，为什么当地政府的应对如此缓慢而混乱。8月8日火灾发生当天，从火灾起火到“明显爆发”，火势向拉海纳市中心一路席卷，大约有9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该县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毛伊岛内陆地区另一场危险的火灾。
消防队员没有透露在这段关键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官员们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在早上6点37分拉海纳第一次出现火焰时没有立即下令全市疏散，尽管几天前就有火灾天气危险的警告。众多接受主流媒体，包括CNN、BBC、《洛杉矶时报》等媒体采访的当地居民都表示，他们是已经开始逃难，然后才看到了当局通过社交媒体发布的警告。
以下是火灾的时间线：
8月6日周日：位于檀香山的国家气象局发布了该州的“火灾天气监视”，称“强风加上低湿度……可能会在未来几天导致背风地区出现严重的火灾情况。”
8月7日周一上午：气象局发布“红旗警告”，因为土地干燥，加上“强风和低湿度”，造成了“严重的火灾天气条件”。“任何可能发生的火灾都可能迅速蔓延，”警告说。
8月8日周二午夜过后不久：内陆地区首先发生了火灾，随后库拉社区附近开始了第一次疏散。
周二上午6点37分：拉海纳附近发生火情。报警居民称，火灾系因为通电的电线被风吹落引起。三分钟内毛伊县下令拉海纳镇东北边缘、海拔最高的拉海纳中学周围进行疏散，到上午9点55分，该县报告称大火已完全得到控制。不过，该公告还警告称，未来24小时仍有可能出现大风。该县还表示停电导致消防部门的泵水能力受影响。
上午11点：来自几个城镇和夏威夷土地部门的消防人员专注于扑灭内陆地区的大火，此时风速达到每小时80英里。
下午3点20分：更多内陆社区被疏散。在相关的Facebook帖子中，消防助理局长杰夫·吉斯亚(Jeff Giesea)提醒说：“火灾可能离你的房子一英里或更远，但在一两分钟内，它就可以到达你的房子。”
下午3点30分：拉海纳的大火没有得到控制，并迫使拉海纳绕行公路在下午3:30关闭。
毛伊县消防队长布拉德·文图拉(Brad Ventura)对《洛杉矶时报》表示，大火开始烧毁该地区上部地区的房屋。然后，它顺着盛行风向西南海岸向下移动，最终，拉海纳中部几乎全部化为灰烬。
在接受BBC采访的20多名拉海纳撤离者中，所有人都表示他们没有听到岛上80台户外警报器发出的警报声。人们只是在发现火已经烧到了家附近后自行避难。
下午4点29分：毛伊岛的应急管理机构公开宣布了第一个疏散令，在X平台（以前称为Twitter）上写道，拉海纳边缘的凯拉维亚·莫卡社区的居民需要离开。但在那时，该镇的照片和视频片段显示，街道已经开始被火焰吞没。
下午5点：毛伊县在Facebook上分享了一份新的拉海纳火灾报告：“大火突然爆发迫使拉海纳绕行公路关闭；鼓励在适当的地方避难。”
下午5点20分：毛伊县在Facebook上分享了拉海纳大火的另一个最新消息：一个分区的疏散工作仍在继续，但通往主要高速公路的通道已经恢复开放。
下午5点45分：据美联社报道，美国海岸警卫队檀香山区指挥官阿贾·柯克斯(Aja Kirksy)上尉表示，檀香山的搜救指挥中心此时收到拉海纳附近水域有人的报告，这是美国海岸警卫队第一次接到关于火灾的通知。海岸警卫队此后与消防队共同合作，开始救助跳入海水中躲避大火的居民，搜救持续到深夜，救出了20余人。
晚上8点40分：毛伊县的Facebook帖子敦促周围地区未受火灾影响的居民就地避难，并说烟雾迫使更多道路关闭。一名评论者在晚上9点前指出了通讯问题，“你们应该意识到，与拉海纳的所有通讯都被切断了，没有人能与那边的任何人取得联系，”此人写道。
此后，消防队员在拉海纳大部分地区火灾周围设立了警戒线，火势逐渐得到控制，但大多数遗体仍未得到DNA鉴定，此外还有可能上千人失踪。
警报器没有响
毛伊的这起大火来得特别急，而且在阵风的推动下发展得极为迅猛，一些官员和居民表示，狂风导致大火蔓延得太快，几分钟将一座豪宅烧透，无法做出任何正式反应。
美国消防局的洛里·摩尔-梅雷尔(Lori Moore-Merrell)周六在毛伊岛表示：“这是一场蔓延速度非常快的火灾，是一场距离地面较近的火灾。它的速度超过了消防员在火灾之初所能做的任何事情。”
夏威夷州州长乔什·格林(Josh Green)也表示，大风和干旱导致应对防不胜防。他在周日的一份声明中说：“火势每分钟蔓延一英里，导致了这场悲剧。”
毛伊县的另一个现实困境是救火的人员和物资不足。夏威夷消防员协会主席鲍比·李(Bobby Lee)说，毛伊县任何时候最多有65名消防员在工作，他们负责扑灭毛伊岛、莫洛凯岛和拉奈岛三个岛屿上的火灾。
他说，这些工作人员有大约13辆消防车和两辆云梯车，但该部门没有任何越野车辆。这意味着在消防人员到达道路或人口稠密地区之前，无法彻底扑灭大火。
在火情紧急，出城路线有限的情况下，人们逃生的机会窗口极其短暂，在此时，快速、高效、准确和协调一致的沟通就显得尤其重要，但接受本文采访的居民和其他媒体报道均表明，毛伊岛恰恰是在这个问题上拖了后腿。
毛伊岛是夏威夷群岛的第二大岛屿，有80个户外警报器，每月测试一次，以确保它们处于工作状态，旨在警告居民海啸和其他自然灾害。
官员们证实，这些警报器未能响起。夏威夷州州长乔什·格林在本周一的新闻发布会上说，如果能让时间回拨，他希望官员们能让岛上的警报器发出火灾警报。但是，他补充说，“通常情况下，当警报器响起时，它们是海啸警报。…岛民最担心的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人们通常会立即前往内陆。”
在未能启动警报器来警告全体居民火势逼近的情况下，毛伊县转而向手机、电视和广播电台发送警报，但大范围的电力和蜂窝网络中断可能限制了警报的覆盖范围，能及时收到信息的受众要少得多。以至于最终出现所谓的“无通知疏散”，人们在没有得到官方正式通知、没有指引的情况下无序避难。
无序避难带来了毁灭性的结果。受访者告诉加拿大广播公司，进出拉海纳的高速公路被当局设置的路障切断了，路障迫使逃跑的司机逃到市中心狭窄的商业街上，形成了一个瓶颈，很快就被四面八方的火焰包围。有目击者告诉美联社，在这条街道上看到了一排被烧毁的车辆，其中一些车内有烧焦的尸体，怀疑他们是遇到堵塞，无法离开。
加州大学默塞德分校火灾科学教授克里斯托·科尔登(Crystal Kolden)对《洛杉矶时报》表示，来自该地区的报告表明，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一次“无通知疏散”，加州一些最致命的野火也发生过这种情况，包括2018年摧毁了天堂镇的营地火灾和2017年的酒乡火灾。
“人们第一次意识到他们的房子外面发生火灾是通过窗户看到火焰。已经太晚了，”科尔登说。“这与 20 世纪大部分时间涉及疏散的绝大多数野火有很大不同，其中大多数野火移动速度足够慢，人们有几个小时，有时甚至几天的时间来疏散。”
反思时刻
拉海纳的野火风险是众所周知的。毛伊岛县的减灾计划于2020年最后一次更新，该计划将拉海纳和其他西毛伊岛社区确定为频繁发生野火的社区，称拉海纳的所有建筑物都位于野火危险区域。
报告还指出，西毛伊岛的无车家庭比例位居全岛第二，非英语家庭比例最高。
该计划指出：“这可能会限制人们在灾害事件期间接受、理解和采取权宜行动的能力。”
尽管如此，当地领导人对野火的破坏表示震惊。
“没有人预见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毛伊县警察局长约翰·佩尔蒂埃在上周四晚间的新闻发布会上说。
“我们以前从未经历过像这样影响城市的野火，”夏威夷州州长乔什·格林说。“我们经历了全州的野火。它们是悲剧性的，但通常是在开放空间中的悲剧。”
美国人对毁灭性的火灾并不陌生。从1871年在芝加哥烧毁1.7万栋建筑、造成300人死亡的大火，到2017年在北加州发生的一系列火灾，造成44人死亡，再到2018年加州天堂镇大火，狂风肆虐、快速移动、吞噬一切的大火改变了美国的历史和生活。
在美国许多人们曾经认为安全的地区，火灾的风险越来越大。
在过去的20年里，令人震惊的是，有2180万美国人生活在距离大型野火3英里的范围内。博伊西州立大学土木工程副教授莫塔巴·萨德(Mojtaba Sadegh)是一名研究野火-气候关系及其社会环境影响的气候科学家，他的团队最近的研究表明，从2000年到2019年，直接暴露在野火中的人数增加了一倍多。几乎所有这些灾难都发生在干燥、炎热、多风的条件下，由于气候变化，这些条件变得越来越频繁。
研究表明，即使在保守的情况下，预计未来几十年西部野火燃烧的面积也会增加。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将有助于减缓气候变暖。但已经到了目前的态势，社区恐怕将不得不适应更多的野火。制定社区一级的野火应对计划，减少人为点燃的野火，改进建筑规范，改进火灾撤离线路，可以帮助防止火灾变得具有破坏性。
毛伊岛的悲剧已经成为一个多世纪以来美国最致命的火灾。但遗憾的是，随着近年来气温上升，这肯定不是最近记忆中唯一一次致命的野火，也不太可能是最后一次。做最坏的打算，才有可能在未来挽救尽可能多的生命。
参考资源：
https://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mauis-deadly-wildfires-are-a-reminder-of-growing-risks/
https://www.pbs.org/newshour/nation/questions-grow-over-wildfire-warnings-as-maui-death-toll-rises
https://apnews.com/article/hawaii-wildfire-maui-lahaina-f5a7047d407f836f89e90dd7f10faa94
https://apnews.com/article/hawaii-fires-maui-lahaina-sirens-c0f3cc5c7718bd41dd54d38479fb29b2
https://time.com/6305152/maui-wildfires-government-response-fema/
https://www.cnn.com/2023/08/12/us/hawaii-emergency-warning-system-maui-wildfires/index.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