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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孔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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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来源：theguardian
1.6国会暴乱两周年之际，拉丁美洲最大民主国家巴西妖氛再起。败选总统博索纳罗的极右拥趸冲击国会、总统府、最高法院，要完成1.6美国MAGA死士未竟之事业——颠覆民主政体。
这是川普式政治病毒全球扩散第一例，却不会是最后一例。或许并非都以啸聚和暴走的骚乱形式出现，但拒绝权力和平交接，将成为侵蚀民主选举机制的流行病。
巴西川普的浮沉
博索纳罗被称为“巴西川普”。考这些无限恋栈权力的强人，在精神血缘上都师出同门，惺惺相惜。博索纳罗也是拒绝承诺接受选举结果的“选举否认者” （election denier）。
巴西大选前博索纳罗就先宣扬阴谋论，指对方要作弊。去年10月2日第一轮大选，博索纳罗得票43%，落后于对手卢拉的48%。博索纳罗就喊话电子投票机有鬼，选举被黑客偷窃。10月30日决选，他事先把话撂下：不承认卢拉的胜利。
大选后，博索纳罗果然不接受败选现实，他的政党向最高法院兴讼。这种无稽的“口水”诉讼，当然被高院被驳回，还要为“恶意诉讼”罚款。何谓“口水”？并非指没有起诉文书，而是没有证据，单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像川普。
知名记者哈伯曼（Maggie Haberman）的新书《自信的人：唐纳德·川普的形成和美国的崩溃》（Confidence Man: The Making of Donald Trump and the Breaking of America）就写到美国2020大选后的生动花絮。川普对助手表示：“我就是不准备离开（白宫）。”他又对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麦克丹尼尔（Ronna McDaniel）说：“如果他们骗了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离开？”
川普最后还是灰溜溜收拾细软，连同许多不属于私人所有的国家机密文件一同打包，搬回海湖庄园。但他始终拒认败选，也不愿出席拜登就职典礼。民主规范要撕就撕个稀巴烂！“巴西川普”博索纳罗有样学样，他虽然离开了总统府，但拒绝祝贺对手获胜，并赶在卢拉就职典礼前一天，搬到美国佛罗里达。
现在博索纳罗和自己精神同道都住在佛罗里达，如何否认和推翻选举，两个练家子尚未有机会切磋交流。但博索纳罗的公子爱德华多去年11月曾拜会川普，还与川普前幕僚重臣米勒和班农商谈。在巴西第二轮决选前，班农曾做了几期播客节目声称巴西选举舞弊，并打出“巴西之春”的标语口号，就像2020大选的阴谋论煽动一样。在川普创办的“真理”社交网络上，充斥战斗喧嚣，美国“停止偷窃”运动的悍将反复煽动巴西民众群众“做任何必要的事情！”
到了1.6国会暴乱两周年之际，巴西果然上演政治惊悚剧，而且是抄袭翻拍的。啸聚首都巴西利亚的极右斗士殴打警察，冲破安保屏障，爬上楼顶砸碎玻璃，进入总统府、国会、最高法院大肆劫掠。他们举的标语牌很多都不是葡萄牙文，亦非西班牙文，而是英文的“选举被盗”、“停止偷窃”、“巴西之春”等等。看上去就是美国1.6事件的盗版。
记得当时肾上腺素溢出的华川粉对国会暴乱激情满怀，心驰神往。现在他们还为巴西同志们喝彩鼓劲吗？
巴西骚乱当即遭到世界各民主国家同声谴责，脸书和油管紧急删除赞美巴西反民主骚乱的信息。除了极右翼，谁会为践踏宪政法治的乌合之众叫好？还真有，某些声音宣称这标志民主制度的破产，从美国1.6到巴西1.8，反向证明另一条路是对的。等等。
美国的另类精神输出
巴西在60-80年代，曾有过21年军人独裁统治。威权主义流毒造成社会易走极端，过去政府更迭都有过暴力事件，但大规模的骚乱未尝一见。
博索纳罗2018年当选总统，他是川普的拙劣模仿者，他把民粹主义发挥到极致。他许下一堆经济承诺岂止无法兑现，更每况愈下，竟至于惊见巴西贫民在垃圾桶里找食物残余，在餐馆和肉店后面拣肉骨头。他模仿川普反科学的防疫政策，导致巴西病亡率为拉丁美洲最高。
巴西种族和宗教矛盾一向平缓，却被博索纳罗炒作，不惜撕裂社会以煽动民粹。他更深情赞美1964-1985年的军人独裁时期，也称颂智利皮诺切特军政府的铁腕统治。这方面他比川普走得更远。
在环保政策方面，博索纳罗也模仿川普，同样走得更远。亚马逊雨林素为“地球之肺”，有六成森林面积在巴西境内。博索纳罗蔑视环保，否认气候变化，大肆砍伐森林，放宽亚马逊地区拓展农业矿业的限制政策，导致巴西温室气体排放量2020年猛增9.5%。
只有一点，博索纳罗吃相比川普稍好。他虽拒绝承认选举结果，但离开总统府时向媒体宣读简短声明：“我被贴上反民主标签，但和指控我的人不同的是，我遵守规则。”“作为总统和公民，我将继续遵守宪法。”川普连这样勉强的姿态都欠奉。在1.6暴动之后，川普被各方敦促发表声明，他在电视摄像镜头前，把幕僚起草的讲话稿谴责暴行与暴徒的字句全部略过不提，令白宫团队大吃一惊。川普下野之后更一再称暴徒是“伟大的爱国者”，发誓重新当选的话会全部赦免他们。
川普与博索纳罗这对强人有一点完全雷同，就是对自己口中的“选举舞弊”根本就知道是空穴来风。我曾以为，至少川普本人是真信有其事——哪怕是作为精神支柱。然而，国会1/6调查委员会的翔实报告清楚揭示，每一个编造的故事都有幕僚和律师告诉川普，那些数字和说法不是真实的。
美国大选前后，FOX新闻频道保守派名嘴肖恩·帕特里克·汉尼提（Sean Patrick Hannity）在节目中反复宣扬“选举被窃”，他多次兜售川普所谓“多米尼投票系统删除了270万川普的选票”的谎言，导致多米尼起诉FOX电视台和汉尼提本人。汉尼提在宣誓作证时如实供述，对弊选之说“我一秒钟都未相信过”。
汉尼提作证视频见——https://www.yahoo.com/news/sean-hannity-testified-didnt-believe-001935335.html
无论华洋川粉，试问能有几个在法庭宣誓后还坚持说谎？选举讼事最多的亚利桑那州，绝大部分案子都属“口水”诉讼而被驳回，剩下一宗有鼻子有眼的开庭审理了，却因川普一方无人愿意宣誓作证而败诉。即使当时上蹿下跳最凶的川普私人律师朱利安尼，出庭作证时也老实承认：“这不是舞弊。”
还有一则花絮颇为讽刺，威斯康星州的共和党籍联邦参议员罗恩·约翰逊(Ron Johnson)卖力宣扬“选举舞弊”。但私底下他却不是这么说的，他的原话是“川普输掉威州的唯一原因，是五万多共和党人没投票给他”。
约翰逊这么说时被拍下视频，见——https://www.independent.co.uk/news/world/americas/us-politics/ron-johnson-trump-wisconsin-elections-b1912707.html
同样有趣的是费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位的议长麦卡锡，两年前1.6事件危机时刻他对本党同僚说“我受够了这家伙”，并说要敦促川普立刻辞职。后来他为一己之私重新跪拜川普。当这段话被抖落出来，麦卡锡矢口否认，却被记者公布出当时他与同僚通话的录音。
说回巴西骚乱。自二战以来，美国影响力无远弗届，却非仅靠硬实力，文化价值的软实力更是所向披靡。现在美国实力收缩，依然是软实力输出大国。孰料连1.6暴乱这种模式也原汁原味输出他国，真是旷世奇观。
两个窜访美国的弱版强人
有个新词汇很有意思——窜访。去岁末来美的博索纳罗可谓“窜访”，他用国家元首A-1签证入境，如今他不是巴西总统了。如何处理他的居留签证，还真是个问题。
不过，最先窜访美国的不是他，而是欧尔班。这位匈牙利威权强人总理备受美国极右翼赞扬。欧尔班如何维系其权力不旁落，大概不会模仿川普和博索纳罗（也难说），他多半另有一番计算。而这些永续香烟的法宝，其他形态的政体早已玩得炉火纯青。别忘了擅闯邻居家宅那位，虽说打架打不赢，收拾自己人却妥妥的。
匈牙利民主基础本来就比其他欧洲国家薄弱，一战之后奥匈帝国解体，匈牙利变成破落户，失去七成领土，为了让国家重新伟大，匈牙利加入法西斯轴心国。战后成为苏联卫星国。直至1989年苏联阵营瓦解之前，匈牙利都没有过民主。其后成为多党议会制民主党，刮骨疗毒殊非易事，于是欧尔班强人再世。
欧洲议会2022年投票通过议案，认定欧尔班执政的匈牙利不再是完全民主的国家，而是一个混合型选举式威权政府。连续执政四个任期的欧尔班到美国德州参加保守主义年会，这个国家元首与拜登却王不见王，欧尔班 “孔子西行不到秦”，不进华盛顿，他本非受拜登之邀而来，可谓之窜访。
此际让美国政府头痛的是博索纳罗，是驱逐离境抑或要他到移民局办理另一类签证？有一说，博索纳罗有意流亡意大利，毕竟彼处当下是右翼执政。无论窜访或隐居美国，大环境都不好，他的精神同道、佛罗里达邻居川普身陷诸多法律麻烦。对博索纳罗来说，美国“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果真如此，白宫会举手加额，舒一口长气。否则真不知怎么打发这个窜访者。
从1.6到1.8仅仅两年，这个世界使人眼花缭乱。看起来，输掉选举就是“舞弊”就要闹事，会成为后川普时代的常态。直到川普被历史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