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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孔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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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来源:NBC
前副总统彭斯本月19日在华府保守派智库“传统基金会”发表演说,此时距中期选举已近,他是为共和党造势打气吗?并非如此。彭斯指出:共和党正处于时代转折点,故此必须划定一条不可偏离基本路线。听听他怎么说——
“我们的保守主义运动绝不能背离对国家安全、小政府、自由和生命的基本承诺,也不能被无原则的民粹主义所误导,因为这些和我们最古老的传统和最珍视的价值观毫无瓜葛。”
如果还听不明白,彭斯后面的话指向性更明确,他抨击共和党内鼓吹孤立主义外交政策的人,特别是如何看待俄罗斯的侵略扩张。彭斯说这种危险的唱和声浪在党内越来越大,还加入了“新的声音”。他说,这是让美国人背向世界,而历史上绥靖主义从来没有成功先例。这个世界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保守主义,需要这样的美国来担当领袖和自由捍卫者。
彭斯抨击那个“新的声音”是共和党众议院党团领袖麦卡锡(Kevin McCarthy),另外还有一群亲川普的后起之秀聚集华府,在万豪酒店召开紧急会议,他们猛烈攻击共和党建制派,矢言捍卫“美国优先”。最出位的是竞选俄亥俄州联邦参议员的万斯(J.D Vance),他示警共和党,切忌过多介入乌克兰局势。“利用美国力量来揽欧洲脏活是非常糟糕的主意”。
还有一贯咆哮国会、姿态狂嚣的极右翼联邦众议员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她指控拜登政府把美国纳税人的血汗钱白送给乌克兰,“打一场根本不可能赢的战争“。
而麦卡锡近日宣称,如果共和党中期选举赢得众议院多数议席,他将不会给乌克兰“开空白支票”。而共和党接管众议院很可能成为事实,麦卡锡将取代民主党的佩洛西成为新议长。
麦卡锡被建制派共和党人私下嘲讽为最爱拍马屁的第二号人物,头号拍马好手是南卡联邦参议员格雷厄姆(Lindsey Olin Graham),有一精彩花絮,记者到海湖庄园采访在任总统川普,正好格雷厄姆打电话来。川普炫耀地打开扬声器让记者听,他故意问格雷厄姆:你觉得我的高尔夫球打得怎样?这一下就引导出格雷厄姆滔滔不绝的阿谀奉承,令记者都不忍卒听。格雷厄姆之谄媚只有周星驰经典台词才能相比:“在下对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这位格雷厄姆此际正麻烦缠身,乔治亚州法院发出传票,召他前来对大陪审团作证,事缘2020大选后,格雷厄姆给乔治亚州共和党籍州务卿布拉德·拉芬斯佩格打电话,“规劝”和“鼓励”对方丢弃一些选票,以改变统计数字,让川普得利。而所有颠覆选举结果的阴谋都已进入乔治亚州的刑事调查,“跨州作案”的格雷厄姆企图上诉逃避到乔州宣誓作证,已被联邦第11巡回法庭驳回。
彭斯不点名地批评党内为普京辩护的人,以及这些“新的声音”,彭斯坚定表态:作为保守派必须明确立场,就是普京一定要为侵略付出代价。保守主义运动没有为普京辩护的空间,只有保卫自由的选择。
现在共和党建制派与民粹派明显开始了争夺话语权的党内斗争。万斯、奥兹等一帮正崛起的政治素人代表川普嫡系,而彭斯当然属建制派。联邦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则和彭斯同步调,阻击民粹派,主张加速军援乌克兰。包括德桑蒂斯,克鲁兹,卢比奥虽然追随甚至模仿川普,却仅限于内政,在外交问题上他们都持与彭斯同样立场。哪怕是拍马溜须头号高手格雷厄姆,也认为川普称普京侵乌是天才之举,此说确实“犯了错误”。
然而,共和党内这股民粹派新势力不可小觑。本来以共和党传统,遏制俄罗斯扩张应该比民主党更积极才对,但川普与保守派主流逆向而行,使得党内纷争了犹未了。鉴于美国民意普遍支持乌克兰,目前仍有三分之二共和党人持同样立场,不过反对声音正在上扬。
惺惺相惜,强强牵手
话说川普和普京是一对绝配,两人惺惺相惜,强强牵手——这个“强”是强人之喻。早在2016大选,普京就公开表态支持川普,川普也表示钦佩普京,并在竞选时公开喊话,希望俄罗斯帮忙“找到希拉里不见了的三万封电子邮件”。川普胜选,更称赞普京是“一个伟人,一个好人”。当情报部门确认俄罗斯介入了美国大选,川普置之不理。
前川普政府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John Bolton)所写的回忆录《事发之室》(The Room Where It Happened),披露川普扣住给乌克兰4亿美元的援助,要挟泽连斯基协助调查拜登及儿子亨利在乌克兰的商业活动。博尔顿认为川普不适合担任总统,他没有能力,除了关注连任,“我真的看不出他有任何指导原则。” 博尔顿写道,连国务卿蓬佩奥也写过一张纸条,形容总统是“一派胡言”。
川普政府的白宫发言人史蒂芬妮·格里沙姆(Stephanie Grisham)在1.6国会暴乱后辞职,她出版了一部《现在可以提问》(I’ll Take Your Questions Now),书中提到川普取悦某人特别卖力,此人就是普京。她回忆这两位2019年在20国集团大阪峰会期间一次会晤,是这么写的——“在美国人都在谈论俄罗斯干预2016年大选和各种侵犯人权的行为时,特朗普对普京说:‘好了,我在下面几分钟里将对你拿出更强硬的态度。但那是为了拍照,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再聊。你懂吧。’”
难怪普京在川普下台后仍献上赞美:“我相信,美国前总统川普是一个非凡的人,有才华的人”,因为拜登“一生都在政治里度过”,而川普“是个丰富多彩的人”。听起来,好像普京自己一生不是在政治里度过似的,别忘记他前半生都是克格勃的人,别以为他现在就不是,只不过变成了克格勃是他的人。
和“让美国重新伟大”的川普一样,普京的自我期许是“给我20年,还给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历史真给他足足20年,现时俄罗斯是何境地?深陷战争泥沼,失道寡助,联合国143票谴责俄国肢解乌克兰领土……或许普京再索要20年去“拯救俄罗斯”。
川普在俄乌战争初起就怒赞普京“真是天才,这有多聪明啊!我非常非常懂他,他将派兵军去乌克兰,做和平卫士。”哪怕俄军败象已显,川普依然款款深情地“懂他”。他们确实有共同的精神血缘。
川普口中“我懂他”和“好朋友”不止一个,从匈牙利的欧尔班到东亚的小小金,清一色都是威权主义的强人。
自由派和保守派的分野
宣称让国家更强更伟大,是所有威权强人的政治标识。反观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都不把国家奉为至尊价值,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也没有这个,宪法条文更多着墨于限制政府,别让它太强大。
自由主义者上战场,更多是为理想而非为国家,如果和保守主义者有差别,无非前者更侧重个人主义,后者会多一些爱国主义。保守主义者也拒绝充当国家图腾的“齿轮和螺丝钉”,他们的爱国主义是一种契约,国家服务于人,是为人而存在,人也应该服务于国家,但人并非为国家而存在。
梅尔·吉布森主演的电影《我们曾经是战士》,表现的就是保守主义情怀。电影没有去评价越战性质,而是刻画作为尽忠职守的军人本色。该片思想含量不高,无法和《猎鹿人》、《野战排》、《现代启示录》等反战电影相比。但它自有其存在价值,毕竟为万千沉默而憋屈的越战老兵吐出一口浊气。不管如何,老兵们当初的牺牲奉献是真实的。这部电影有点像彼岸某个有共同经历的年龄层“青春无悔”的自我告慰。
俄罗斯是另一个崇拜宏大意象的民族,从民众支持“特别军事行动”比率就足以佐证。北境之邦的冻土很难生长自由主义。当下俄罗斯爱国者们千方百计逃避兵役,这种双重人格在其他奉行国家主义的地方也一样存在,逃遁和躺平均与个人价值无涉。
真正的自由主义者会挺身反战,宁愿锒铛入狱也不低头。美国反越战的中坚并非逃避兵役的怯懦者,而是有理念有人文情怀的斗士。向媒体提供五角大楼越战秘密文件的埃尔斯伯格(Daniel Ellsberg)毕业于哈佛大学,从军后曾任海军陆战队连长,退役后被聘为五角大楼军方分析师,1965年选派到越南,在爱德华•兰斯代尔将军麾下任文职。他亲历越战和阅读五角大楼秘密卷宗之后,便拒绝为历史作伪证,立誓要用真相拆穿国家谎言。
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相继披露越战文件,埃尔斯伯格公开自首,并向媒体声明:“作为负责任的公民,我无法再与政府合作,继续向美国人民隐瞒这些讯息。我已经准备好面对后果,包括我个人与家人的严重后果。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与千千万万美国人一样,为了服务国家,愿意付出危险代价。我一直希望与相信,这些事实真相能使我们摆脱战争,能制止政府撒谎,停止屠杀,停止美国人在印支半岛流血。”
再看前国务卿约翰·福布斯·克里(John Forbes Kerry),他毕业于耶鲁大学,后到海军服役并参加越战,获得三枚紫心勋章。但他返美后成了反越战的先锋人物。克里和埃尔斯伯格都是典型的自由主义者。
受过优良教育的精英之自由精神与人格力量,来自特定地域华人新移民很难理解。他们更认同保守主义,因为与保守价值较少违和感,他们的母文化满负荷都是国家民族集体观念。至于强调个人价值的自由主义,未免太陌生了。
威权强人的共同胎记
俄罗斯文化里这些观念同样稀缺,十二月党人和索尔辛尼琴都反专制,同时又是国家主义者、大俄罗斯主义者。
普京的血液里原就没有自由主义基因,但他与极右翼保守主义却心有灵犀。普京言必称基督教(东正教)传统价值,反堕胎,反同性恋、纵容种族主义,他和川普同声同气攻击瑞典“环保少女”,他坚决反对自由主义,变身为西方文明和白人基督徒为主的世界秩序的捍卫者——尽管普京面相明显具有蒙古人特征,这是遗传学的返祖现象。
川普与普京这对强人,“我懂他,他也懂我”,可谓巨眼识英豪。川普儿子埃里克对FOX电视台也说普京懂他的父亲,“普京在克格勃培训过,他能读懂别人,他能看出川普是非常坚强的人。”
及至普京在乌克兰连吃败仗,输得割须弃袍,川普依然不吝赞美,他接受FOX电话采访时称普京“很睿智,很坚强”,又说“我们需要精明强干的人,比如马克龙,我可以举出更多,又比如普京——虽然他现在情况特别——这都是很强悍的人,很睿智,很坚强,从不言败。普京正度过他的艰难时刻,要小心正在发生的事情,他被误解了。”
原来世界“误解”了普京,只有川普懂得他的心。他们一定有很多共同点。例如强人都恋栈权位,普京固然是克里姆林宫钉子户。川普也对一位外国领导人说过:美国人很希望他修改宪法,好让他能够执政超过两届。据华尔街日报刊登博尔顿《事发之室》一书节录,川普当时是这么说的:“人们都在说,宪法规定的两届总统任期限制应该为他而废除。”
难怪2020败选后,川普表示“我不准备离开”——见记者哈伯曼的新书《自信的人:唐纳德·川普的形成和美国的崩溃》(Confidence Man: The Making of Donald Trump and the Breaking of America)。
本月13日,国会1.6暴乱特别调查委员会举行最后一轮公听会,白宫高级助理卡西迪·哈钦森(Cassidy Hutchinson)再度现身作证,2020白宫圣诞派对,她和上司白宫幕僚长梅多斯遇到川普,川普对梅多斯说:“我不想让人们知道我们输了,这太难堪。马克,动动脑筋,(再次强调)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们输了。” 哈钦森前后两次到国会作证,梅多斯迄今沉默,未出言否认她的说词。
美国毕竟是民主宪政之国,再“动脑筋”也想不出普京与亲信玩二人转,将权杖击鼓传花的诡异游戏,那是后集权政体的独家智慧。所以川普还是出局了。
威权强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都视下属的忠诚度重于其能力。在克里姆林宫御用长桌远端朝觐普京的那位国防部长,诚惶诚恐,汗不敢出。他打仗不给力,却胜在忠贞不贰。
川普本月21日接受FOX电话采访时表示,如果彭斯或其他同僚角逐2024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这非常不忠诚。”被川普敲打的包括前国务卿蓬佩奥、前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妮基·海莉(Nikki Haley),还有人气急升的佛罗里达州长德桑蒂斯。
中期选举被川普钦点的共和党候选人,都以忠诚度划线。假使川普2024真能咸鱼翻生,从白宫到国会将充斥“国王的人马”,美国会有那么一天吗?那还是美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