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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红梅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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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美国最高法院于2022年6月24日以5票赞成4票反对, 推翻了1973年划时代的罗伊vs韦德法案，否认妇女堕胎的宪法权利。尽管在5月份最高法院一个文员泄露了该决议，大家心里有所准备，但是由于这个判决深远社会政治影响力，成千上万的美国人还是感到权利被侵犯，极度吃惊、焦虑、绝望和愤怒；并纷纷走上街头抗议。实际上，在5月初决议被泄密时，很多人就已经走上街头抗议了。
罗伊vs韦德法案被推翻后，大量红州禁止6周堕胎
在很多华人微信群，大家也纷纷讨论推翻罗伊vs韦德法案。但是，和美国所有的社会现象一样，对此事的看法基本和个人政治立场吻合。有些保守派认为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禁止堕胎，而是把堕胎权下放各州。从表面上来看这个说法好像有道理，但事实绝非如此。推翻罗伊vs韦德法案对所有州都产生深远影响。即便生活在蓝州，如果去红州旅行，这些法案还是会影响。
在罗伊vs韦德法案被推翻以后，大量红州迅速启动了触动法案（trigger laws），禁止6周堕胎。这里我们需要说明一下怀孕6周这个概念：怀孕6周是从上一次月经开始算起，真正受孕的时间可能就3周多一点。月经规则的女性意识到自己已经怀孕时，可能已经5周了。更不用说很多女性月经不规则，实际上可能到了6周以后才意识到已经怀孕。如果再算上约医生诊断，在6周之内堕胎基本不可能。
有的州甚至连强奸、乱伦导致的怀孕也不例外，比如阿拉巴马、阿肯色州、密苏里、南达科塔州、俄克拉荷马、威斯康星州，现在已经生效的法案禁止一切堕胎；其他州比如德克萨斯和田纳西即将生效的法案，也包括强奸、乱伦导致的怀孕。到现在为止，共有17个州已经生效或者即将生效全面禁止堕胎的法案，4个州有限制堕胎的法案，各州具体情况请参照当地法律。
在1973年最高法院以7:2通过罗伊vs韦德案后，保守势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遗余力地推动州立法机构成立反堕胎法。此后，美国在13个州成立了触动法案；9个州有禁止堕胎法 （但没有执行）；另外5个州修改了宪法，规定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最大范围禁止堕胎；另外3个州同时有触动法案和没有被执行的禁止堕胎法；2个州有触动法案和修宪；在阿肯色州同时有这三类法案。
在罗伊vs韦德法案生效的年代，这些法案违反宪法，但是很多州触动法案有一个条款，即一旦罗伊vs韦德被推翻，法案就立即生效。这就是为什么一些州能够迅速行动，启动州反堕胎法。这表明，无论红州或者是蓝州，都会受到影响，牵一发动全身。这也是为什么加州州长纽森（Newson）在罗伊法案被推翻以后6月24日迅速签署法案，保护妇女和医生免受其他州堕胎禁令的影响。不了解美国法律的人可能会认为他是在作秀。这绝对不是作秀，而是实实在在的司法保障。
在禁止堕胎的州，一旦堕胎，法律后果非常严重：大部分法案是惩罚医生或者其他提供帮助的人。对提供帮助的人，可被罚款（从4千到10万）或被监禁高达15年。在阿拉巴马州惩罚则更重，医生帮助堕胎的行为属于A级重罪，医生可以被终身监禁。密西根州的共和党议员正在呼吁对实施堕胎的医生10年的监禁；对生产、销售和分发流产药物的人员实施20年监禁。
据孕妇的全国倡导者组织（The National Advocates for Pregnant Women）数据显示，从1973年至2020年，至少有1700名妇女因为堕胎受到了刑事处罚。今年4月份，德克萨斯26岁的一名为Lizelle Herrera 的女性因流产而被怀疑自行引产，被斯塔尔县地区检察官（Starr County District Attorney）起诉谋杀罪，保释金高达50万元。尽管后来检察官撤销诉讼，但由此可见未来的司法体系只会对孕妇更严苛，甚至惩罚意外流产的女性。
而且，从历史上来看，禁止堕胎不可能真的减少堕胎。没有人会轻易决定堕胎，堕胎肯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富有家庭还是可以去到外州或者国外堕胎。没有资源的穷人只能采取不安全不合法的方式流产，更多女性因此死亡 。
自美国民权运动以来，美国女性权利有了很大提高，但是还远远没有达到两性平等的地步。女性（尤其是有色人种）收入和地位远远低于男性。进入劳动力市场，改善自己的经济地位是女性提高社会地位的有效途径。但是后罗伊时代，女性选择权会大大受限，如果不小心怀孕，甚至被强奸、乱伦怀孕或者是胎儿有问题都必须生下来，女性对自己生活的掌控权将大大降低。
推翻罗伊vs韦德法案，对美国法律体系的危害何在？
首先，禁止堕胎剥夺了妇女的选择权，女性身体被置于国家控制之下。是否怀孕、生育、何时生育、以何种方式生育完全应该是女性自己决定的，这是属于隐私利(privacy)的一部分。而这个判决推翻了个人隐私权，并明确说明堕胎权不符合宪法，这不仅仅剥夺自由和选择权，还变成了法律上危险的先例。
美国法律属于英美法系，术语是案例法（case law），也叫普通法（common law）, 中文有时翻译成海洋法；即这些国家主要的法律是通过一系列司法决定组成，美国宪法及一系列修正案、《美国的统一商法典》（The Uniform Commercial Code），以及国会和州议会通过的法律作为指导；与之相对的是成文法（statutory law）或者翻译成大陆法，通过成文法典进行判决。
美国联邦制在法律上体现为州和联邦两个体系。在联邦层面，是三级法庭：联邦初审法庭，联邦上诉法庭（也称巡回法庭）和联邦最高法院。联邦最高法院的裁决是最终裁决，联邦最高法院也被称为最高宪法法院，大法官通过一些列决定维护宪法、阐释宪法并推动宪法发展。州的法庭体系也是三级：州初审法庭，州上诉法庭和州最高法院。极少有重大意义的案子在州最高法院审理后，可能会上诉到联邦最高法院。
案例法最重要原则是“先例原则”（stare decisis）以保证法律实施的一致性。这就是为什么在美国，开先例非常困难，因为这会带来一系列多米诺骨牌效应。先例原则有两个基本准则：“必循先例原则” (binding precedent) 和“说服先例原则”（persuasive precedent）。
“必循先例原则” 指的是下级法院必须遵循上级法院先例，比如法院初审必须遵守上诉法院先例。由于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是对美国整个国家适用，美国所有的法院都必循遵守，即这些判决是必循先例。“说服先例原则”指的是可以借鉴但不必遵循，比如参考其他州同级法庭或者下级法庭的判决。由于说服先例原则，德州判决对俄亥俄州也可能有影响。
推翻罗伊vs韦德法案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此案当年判决遵照正当程序原则引申出隐私权，而克拉伦斯.托马斯大法官(Clarence Thomas)在撰写决议中直接否定了宪法第十四修正案：他表示堕胎权并没有在隐私中被“列出”（enumerated)，正当权利基于隐私权原则，以此作为依据推翻了罗伊vs韦德法案。
这种司法逻辑的漏洞会极大威胁相关的基本公民权利，因为隐私中没有被“列出来”的东西很多，比如跨种族婚姻、同性恋婚姻、避孕权等等。而且托马斯大法官正在以此类推，明确提到同性恋婚姻、避孕权需要重新审理。托马斯大法官唯独没有提到会重新审理跨种族婚姻，可能是因为他是跨种族联姻（他是黑人，妻子是白人）。
上网算不算隐私？如果在网上搜“堕胎”或“避孕药”，会不会被纳入监控？警察可以因“密谋犯罪”出警吗？治疗不育不孕的试管婴儿行业会如何？试管婴儿体外合成受精卵再将胚胎移植到孕妇体内，一般会产生多个受精卵。尽管现在没有法律规范受精卵 = 人，但受精卵是否可以丢弃？如何丢弃？做试管婴儿的医生以及提供冷冻设备的制造商、运营商会不会因损坏受精卵而被控杀人罪？我们需要担心下一个“先例”吗？
更可怕的是，这个判决对美国国际声誉也有重大负面影响，几乎遭到了全世界领导人的的反对。比如加拿大总理贾斯汀.特鲁多（Justin Trudeau）认为美国的判决 “是对女性自由…和每个人的自由的攻击”；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 ）认为是一个“巨大退步”；西班牙总理佩德罗.桑切斯（Pedro Sánchez ）认为“妇女必须有自由决定自己生命的权利”; 挪威首相約納斯·加爾·斯特勒（Jonas Gahr Støre）认为“是妇女权利的严重倒退”; 比利时首相亞歷山大·德克羅（Alexander De Croo）认为“对世界传递了一个‘不好’的信息…禁止堕胎不会让堕胎减少，只会增加不安全堕胎。”
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 （Emmanuel Macron）认为堕胎是“妇女一项基本权利”；丹麦首相梅特·弗雷德里克森（Mette Frederiksen）说“我在心里为美国所有的妇女和女孩哭泣”；墨西哥最高法院主席阿图罗.萨尔迪瓦（Arturo Zaldívar）“对自己身为墨西哥最高法院的一员感到骄傲”；苏格兰第一首相尼科拉.斯德经（Nicola Sturgeon ）认为判决的当天是“我一生中女性权利发展最黑暗的一天”。其他各国也纷纷谴责美国的决定。美国堕胎法将自己和发达国家的距离远远拉开。曾几何时美国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别国人权问题和黑暗政治操作，现在美国因此被世界各国鄙视。这对美国今后的外交实力、国际上的话语权以及国家的形象将产生深远负面影响。
在正式判决前的，盖勒普一个调查研究显示, 只有25%左右的美国人对最高法院有信心。可能因为判决提前泄露，大家已经不怎么抱希望了。这会动摇美国的国本，为未来的动荡打下伏笔。
保守派如何不遗余力地推翻罗伊vs韦德法案？
保守派在过去40年不遗余力地推翻罗伊vs韦德法案，有各种原因：宗教、政治选举、因少数民族人口上升引发的白人焦虑。这些原因促使一批人非常执着地在各个层面推出符合自己理念政客和法律。
天主教反对堕胎，罗马天主教廷谴责堕胎。天主教徒认为人的生命始于受精时刻，堕胎因此被认为是错误的。教廷的教条：“人类生命是神圣的，因为从一开始它就涉及到上帝的创造行为，并且它永远与创造者保持着特殊的关系，创造者是它的唯一目的。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上帝才是生命的主宰：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一个人都无权直接摧毁一个无辜的人”。美国最高法院的法官有六名天主教教徒 （包括首席法官John Roberts 和法官 Clarence Thomas, Samuel Alito, Sonia Sotomayor, Brett Kavanaugh 以及Amy Coney Barrett）。在推翻罗伊vs韦德法案的决定中，除了首席法官John Roberts以外，所有天主教徒都投了赞成票。在美国，信天主教的人口占22%,大概有7千2百万人口。这是一个巨大的势力和票仓。尽管不是所有天主教徒的反动堕胎，但是不可忽视天主教教义对人行为和价值观的指导作用。
同时，基督教福音派（Evangelicals）成为反堕胎运动的先锋，并且和共和党的选举机器合流，共同推动了反堕胎运动成为选举的重要议题。有意思的是，福音派基督教几十年前对反堕胎并没有多大兴趣。NPR podcast Throughline的主持人Rund Abdelfatah和Ramtin Arablouei 研究了这段历史，在1971年、1974年和1976年，美南浸信会 （The Southern Baptist Convention）曾通过决议，认可罗伊vs韦德法案中妇女的堕胎权，并指出政府不应干涉堕胎。
后来，美国南方推行解除种族隔离政策。很多南方白人对后隔离时代的变化十分不安，希望保护白人特权。比如1954年通过了公立学校反种族隔离法，一些南方白人家庭不希望孩子与黑人孩子一起上学，趁机将孩子转到教会学校，教会学校领导信奉基督教福音派。尽管种族隔离学校不应有税收减免，但仍然享受税收减免的慈善组织。
当吉米.卡特被选为总统时，他是浸信会的信众，在选举期间动员福音派参与政治，基督教福音派深受鼓舞。但是，因为卡特主张保护少数族裔，推行自由的政策和价值观，他很快失去了基督教福音派的支持。1978年中期选举的时候，福音派领袖保罗.魏里奇（Paul Weyrich）发现堕胎可以有效的动员信徒。在1979年，福音派牧师杰里·福尔韦尔（Jerry Falwell）成立了名为道德多数（The Moral Majority）的政治行动委员会，积蓄宗教右翼的政治力量。
尽管该组织在1989年解散了，里根总统依然在选举时成功将福音派纳入旗下，承诺会推举反堕胎法官，并允许在公立学校祷告。尽管里根后来的很多承诺并没有兑现，但是通过里根，福音派从此将自己和共和党紧密联系在一起。2016年川普也同样承诺反堕胎、支持保守价值观、让美国再次伟大，福音派选民再次受鼓动，成为支持川普的中坚力量。
最后，最近几十年美国人口结构变化巨大，在各种右翼团体和媒体中“大取代”理论（The Great Replacement Theory）十分流行，这是一个经典的阴谋论，主要观点是白人在被有色人种和有色人种移民所取代。在这些人眼中，趁现在美国白人还是多数，鼓励白人多生孩子，反对堕胎可以保住白人人口的优势地位。下一篇文章将细讲这个理论对美国社会各方面的影响和表现。
总之，推翻罗伊vs韦德法案是美国社会严重倒退，当代美国仿佛退回了中世纪。在后罗伊时代，世界各国顶尖的科学家和人才，会不会还会来到美国？很多优秀的美国人才会不会离开？红州多年来由于保守的政策，会不会进一步人才流失？美国华人群体呢？在未来，国际学生、学者的交流会不会受到影响？如果美国不能吸引或流动一流的人才，美国的经济会持续下滑和动荡。我们如何教育保护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女儿？即使自己没有女儿？亲戚朋友呢？
前两天，俄亥俄州一个10岁的幼女，去看医生时被发现被强奸，已经怀孕6周零3天。由于俄亥俄州堕胎已经非法，她的医生联系了印第安纳州的一个医生。可是印第安纳州可能马上也会推出更严苛的堕胎法。我们想要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是一个平等、自由、人人有选择的世界？还是一个女性被时时刻刻压迫、难以呼吸的世界？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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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2/us/abortion-laws-roe-v-wad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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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americanprogress.org/article/some-states-are-ready-to-punish-abortion-in-a-post-r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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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In Response to Supreme Court Decision, Governor Newsom Signs Legislation to Protect Women and Providers in California from Abortion Bans by Other St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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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forbes.com/sites/alisondurkee/2022/05/04/performing-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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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Boucher, Dave. “Michigan GOP lawmakers propose 10-year prison sentence for abortion providers”.
https://www.freep.com/story/news/politics/2022/06/22/michigan-gop-prison-abor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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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Alabama House Bill 314”
https://legiscan.com/AL/text/HB314/id/198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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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Happens When Women Get Illegal Abortions in Post-Roe Amer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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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Women of Color and the Wage Gap”. https://www.americanprogress.org/article/women-of-color-and-the-wage-gap/
11 “How Dismantling Roe Puts Interracial Marriage at Risk”. https://www.aclu.org/podcast/how-dismantling-roe-puts-interracial-marriage-at-risk See also: Papenfuss, Mary. “Decision Destroying Roe Threatens Legal Right To Interracial Marriage, Experts Warn”.
https://www.huffpost.com/entry/roe-v-wade-same-sex-interracial-marriage-clarence-thomas_n_62b64cd3e4b0cf43c864baaf
12 “How Overturning Roe vs. Wade could Affect IVF”.
https://www.pbs.org/newshour/health/how-overturning-roe-v-wade-could-affect-ivf
13 “As public confidence in the Supreme Court wanes, questions about its legitimacy rise”.
https://www.wbur.org/hereandnow/2022/07/01/supreme-court-politics-roe
14 Coleman, Julie. “‘Big Step Backwards’: World Leaders React To Roe V. Wade Decision”.
https://www.forbes.com/sites/juliecoleman/2022/06/24/big-step-backwards-world-leaders-react-to-roe-v-wade-decision/?sh=6316ac922ddd
15 Saunders, Fr. William. “Church has Always Condemned Abortion”.
https://www.catholicnewsagency.com/resource/55397/the-catholic-church-and-abortion
16 “Evangelicals didn’t always play such a big role in the fight to lim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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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npr.org/2022/06/22/1106863232/evangelicals-didnt-always-play-such-a-big-role-in-the-fight-to-limit-abortion-ac
“Jimmy Carter and the Rise of Evangelical Voter”. Video. https://www.retroreport.org/education/video/jimmy-carter-and-the-rise-of-evangelical-voters/
17 Nolan, Emma. “Gloria Steinem Says White Replacement Fears at Heart of Abortion Bans”.
https://www.npr.org/2022/05/16/1099034094/what-is-the-great-replacement-theor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