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谣

近日，有公众号文章声称，最新数据显示已有“77万非法移民自我驱逐”。该文表示，自川普第二任期以来的四个月中，无证移民的数量已减少超过77万人，且大部分都是“自愿离开”。

经查证，此公众号文章大量引用《纽约邮报》近期发布的一篇报道，该报道同样援引“移民研究中心”Center for Immigration Studies（以下简称CIS，会再作进一步介绍）的图表数据。

《纽约邮报》的标题表述更为夸张，声称有“近百万非法移民自我驱逐”，并声称这导致了劳动力市场”薪酬更高”——这一结论同样出自该评论文章作者、CIS研究员Andrew Arthur为《纽约邮报》撰写的另一篇评论文章。

《纽约邮报》文章截图

那么，实际驱逐的人数到底是多少？

省流版：

• “已驱逐百万人”说法与官方数据存在数倍差距。根据国土安全部提供给《卫报》的数据，自川普第二任期开始以来，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已逮捕超过23.6万人，实际驱逐出境人数为20.7万左右。而所谓“自我驱逐”更是缺乏证据、无法核实。

• 这一说法引用的是反移民智库CIS的估算，CIS的创始人是白人至上主义者约翰·坦顿(John Tanton)，他同时参与了美国移民改革联盟(FAIR)和NumbersUSA的成立。由于频繁宣扬反移民言论并传播误导性或选择性数据，CIS被南方贫困法律中心(SPLC)列为“仇恨组织”。其所采用的统计方法存在明显缺陷，无法准确反映无证移民人口变化。

与官方数据有显著差异

根据国土安全部(DHS)和皮尤研究中心的最新官方全国估算数据，美国约有1200万无证移民。需要注意的是，这一数据仅统计至2022年1月1日，此后的估算数据尚未公布。

值得关注的是，包括现任国务卿卢比奥(Marco Rubio)在内的部分共和党人士长期夸大这一数字，声称美国有两三千万无证移民。我们此前的事实核查显示，这种将移民执法”遭遇数/人次”等同于”人数”的统计方法并不准确。

川普总统为兑现竞选时承诺的大规模驱逐，展开了激烈的移民执法行动，但实际驱逐效果有限。为此，国土安全部为美国移民及海关执法局(ICE)探员制定了每日逮捕3000人的配额计划，并希望通过更激进的执法手段来提升效果，包括在移民法庭外进行便衣逮捕、开展更密集的突袭行动，甚至对没有犯罪记录的人员进行拘留。

根据《卫报》发布于6月24日的一篇报道，国土安全部提供给该报的声明中显示：“自川普第二任期开始以来，已经逮捕超过23.6万非法移民。”同一篇报道中，《卫报》根据ICE的数据统计，截止到2025年6月中旬，有超过11,700人被逮捕并拘留在移民拘留中心，尽管他们从未被指控或定罪。这与川普第二任期开始前的相比，增加了1271%。《卫报》表示，目前ICE设施内关押着约56,000名被拘留者。

作为对比，美国历史上最多的驱逐行动发生在20世纪初，涉及约200万人。近代则以奥巴马政府的2013年为高峰，当年驱逐了438,421人，是二十一世纪迄今最多的一年，远超川普任内的任何一年。 

统计方法存在明显缺陷 

那网传的“已驱逐百万人”是怎么来的呢？微信文章和《纽约邮报》援引的数据均来自“移民研究中心”CIS在6月19日发布的文章。

CIS声称，自川普重新执政以来，无证移民人口从1540万减少至1480万，减少了约100万。首先这个数字从未得到国土安全部的验证，并与国土安全部最新公开的声明中的“已驱逐20.7万”存在显著差异。

另外，CIS的研究方法是基于劳工统计局(BLS)的家庭调查数据，具体而言，是当前人口调查(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 CPS)。这项调查是劳工统计局和美国人口普查局每月对约6万个美国家庭展开的调查，主要用于统计就业率、失业率、劳动力参与率和人口结构分析（年龄、种族、公民身份等等）。CIS使用当前人口调查数据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他们通过从总非公民人口中减去已知类别（如绿卡持有者、各类临时签证持有者）来估算无证移民人数——直接假设剩余部分即为无证移民。

这种统计方法的逻辑起点是有合理之处的，主流（如皮尤研究中心）的估算方法也以此为基础，即无证移民肯定是非公民。但CIS的犯法存在明显缺陷。

首先，CPS这项调查本身并非为估算法律身份而设计，调查中并未询问受访者的移民身份。其次，统计中的“非公民”类别并不等同于无证移民。许多拥有合法身份的人群也被错误地计入无证移民，包括正在等待绿卡审批的申请人、临时保护身份(TPS)持有者等。因此，这一数字的下降可能源于多种因素：国际学生或工作人员数量减少、非公民归化为美国公民、合法移民离境等。因此CIS的无证移民人口估算完全基于假设和间接推断，误差较大。

更重要的是，月度当前人口调查本身就存在较大波动性。某个月的小幅下降往往由抽样误差、季节性波动、未回应偏差等技术性因素造成。事实上，劳工统计局也明确警告，不应过度解读这类短期变化。

作为对比，皮尤研究中心的无证移民估算模型建立在美国人口普查数据基础上，结合对合法移民构成的推算，综合考虑人口变动的各种因素（包括移民流入流出、死亡率、身份调整、误报漏报的可能性等），最终通过建模推算得出结果。这种被称为“残差法”(residual method)的方法能够最大程度降低误判风险，因此被国土安全部、移民政策研究所(Migration Policy Institute, MPI)等权威部门和机构广泛采用。更科学的办法会使用更完整的移民身份数据，进行建模修正，并给出误差范围。

皮尤研究中心会为合法移民建立详细而复杂的建模，分别对不同州、不同原籍国/地区、不同抵达年份、性别和年龄进行分组。皮尤会根据个体的社会、经济、家庭、地理特征等，给调查中每个“外国出生者”分配一个可能的身份（例如绿卡、工作签证、无证等），确保估算结果与模型数据一致。他们指出，为了弥补对移民（尤其是无证）的漏报，他们需要加入额外调整来补齐估计值。

CIS使用的简单减法忽视了现实的身份复杂性与数据误差，而皮尤研究中心使用的负责建模则通过多维度修正来提高准确性。尽管都是估算，但两者之间的差距足以导致结果出现明显偏差。

值得指出的是，CIS之所以采用如此不严谨的统计方法并得出“已驱逐百万人”的结论，与其政治立场密不可分。尽管CIS的机构名字看上去非常正式且官方，并自称“无党派”。但其被广泛认定为反移民智库，与极右翼和本土主义意识形态联系紧密。（我们此前也曾核查过CIS的报告，比如事实核查：川普和马斯克指责拜登政府秘密空运数十万移民入境的说法毫无依据）

CIS的创始人是白人至上主义者约翰·坦顿(John Tanton)，他同时参与了美国移民改革联盟(FAIR)和NumbersUSA的成立。由于频繁宣扬反移民言论并传播误导性或选择性数据，CIS被南方贫困法律中心(SPLC)列为“仇恨组织”。

正因其貌似权威的外表，CIS经常被极右翼媒体作为“数据来源”引用，用以强化反移民的叙事——特别是围绕所谓移民相关犯罪或人口“危机”等议题。这次的“驱逐百万人”报告也不例外，当日即被极右翼网站Daily Caller引用。类似地，FAIR也经常发布与CIS如出一辙的“研究报告”，仅凭几张折线图和柱状图便自诩权威数据。

至于CIS声称无证移民离开会推高工资，却未能提供确凿证据。工资受通胀、劳动法、工会力量等多种因素影响，显然无法将工资上涨作为驱逐出境的证据。

无证劳工实际上填补了美国劳动力缺口，尤其在农业、餐饮、建筑等美国本土工人不愿从事的行业。认为失去无证劳工就能“为其他人腾出岗位”是过于简化的推断。更重要的是，无证劳工往往被剥削且薪资微薄，如果突然大量失去这部分劳动力，很可能导致生产力下降、物价上涨、企业倒闭。目前由于ICE激烈的突袭执法，加州许多农场的无证劳工已经不敢正常工作，甚至不敢走在街上或送孩子上学。

CIS的分析方法也存在选择性偏见：如果某行业在高移民执法/遣返时期工资上涨，他们便将其归因于遣返政策；但却忽略了那些因劳动力流失而经营困难的行业，以及移民拥有的企业倒闭等负面影响。真正的工资增长应来自保护工人权利，而非将移民作为替罪羊。

结论

所谓“已驱逐百万人”的说法援引自反移民智库CIS，其统计方法存在明显缺陷，与国土安全部公开披露的驱逐人数相差数倍。另外，此数据已被多个极右翼媒体引用，我们可以看到，极右翼之所以统一口径、夸大川普的移民执法成果，是为了制造政绩，并持续通过制造移民恐慌来为激进政策制造“合理性”的基础。如果他们能成功传播“已驱逐百万人”的公众印象，就能在夸大当局移民政策成效的同时转移公众对真正社会问题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