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

不久前，《纽约时报》对马斯克曾经领导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DOGE)，在社会保障局的操作内幕做了详细揭露，用时报的话说，是为广大读者提供了一个案例研究：马斯克和 DOGE 是如何制造和传播错误信息的，又是如何利用错误信息推出错误政策，伤害政府机构的。

一个数据误读使得社保局成为马斯克的关注重点

本来马斯克和他领导的 DOGE 并没有特别关注社会保障局。是 DOGE 成员对政府支出数据的一个误读，将社会保障局变成马斯克关注的焦点。

2 月初，进入财政部的 DOGE 成员“发现”，没有社会安全号码或者已经死亡的人，似乎在接受政府机构的付款。尽管社保局的员工向财政部解释说，这些并不是不法行为的证据，只是 DOGE 的人不知道如何读这些数据，马斯克却在 X 平台上发推说（上图）：“刚刚了解到，社会保障数据库有重复数据，这意味着同一个社会保障号可以重复多次出现，这进一步助长了大规模的欺诈行为！！你的税款正在被盗。”

了解川普第二次上任后美国政治环境的人都知道，这是天大的事。社保局立即投入了数十名专家进行调查和分析，并产生报告说：“这些付款是有效的。”但 DOGE 根本不相信社保局专家的解释，坚持要让“自己人”做调查，而 DOGE 的专家只是个曾在 Palantir 技术公司实习过的 21 岁的编码员阿卡什·博巴(Akash Bobba)。而在此期间，马斯克开始连篇累牍地发帖子说，社保金一直在流向骗子和“非法移民”，包括以震惊的口吻声明，在社保数据库中，数百万 120 岁以上的老人没有被列为死亡，暗示他们还在享受福利。

社保局专家的解释是，确实有数百万已经死亡的人被列为仍然活着，但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些人死于有现代记录保存方式之前。但关键是，没有标记为死亡，并不代表还在享受福利。除了极少数的特殊情况，社保局会自动停止向年龄超过 115 岁的人发放福利金。

事实上，社保局已经投入了大量资源来清除浪费和打击欺诈行为，而且有证据表明效果不错。根据监察长的报告，在该机构每年支付的超过 1 万亿美元的福利金中，只有不到 1% 被认为是“不当支付”，大大低于医疗保险和医疗补助等其他大型福利项目的比率。

社保局 2015 年的一次审计发现，只有 13 名年龄超过 112 岁的人仍在领取福利金。其他审计发现，有大约 2.4 万已经死亡的人领取了福利金，基本上都是刚死亡不久，没有及时停止福利。这的确是可以改进的地方，但绝对不是马斯克说的数百万人。事实上，连负责做 DOGE 那个报告的博巴都知道马斯克的理解是错误的，他还试图向马斯克传达正确的背景信息。但川普政府，包括马斯克个人，继续传播错误信息，川普本人在 3 月 4 日向国会发表的全国电视讲话中，完全不顾事实地宣称：“350 万从 140 岁到 149 岁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拿到了钱。这真的伤害了社会保障，也伤害了我们的国家。”

DOGE 是如何炮制并散布关于社保诈骗的谣言的？

我们从时间线来看看“40% 的社保电话是诈骗电话”这个谣言是如何产生、传播的。

3 月 12 日，社保局发布了一个声明：“约 40% 的社保直接存款欺诈案与有人致电社保局更改直接存款银行信息有关。”

3 月 27 日，DOGE 工程师阿拉姆·穆加达西(Aram Moghaddassi)在福克斯新闻上称：“在社保局……我们了解到，他们所接电话的 40% 是骗子打来的。”这绝对是扭曲了这个统计数字。40% 的诈骗来自电话与电话的 40% 是诈骗，完全不是一回事。

根据《纽约时报》获得的资料，专家估计，社保局每年的欺诈案大概是 6.6 万，6.6 万的 40% 是 26400。客服电话每年大约接到 8000 万个电话，26400 只占其 0.033%。就是说，每年通过电话欺诈的案子占每年电话总数的 0.033%。

穆加达西舌头转个弯，混淆两个完全不同的统计数字，就把 0.033% 变成了 40%！

3 月 30 日，马斯克在一次竞选活动中重复了上述虚假说法：“40% 的社保电话是诈骗电话。”

4 月 1 日，社保局工作人员起草了一份声明，以纠正错误的说法，同时更新他们的分析：“每月直接存款指控的 25% – 30% 是通过电话做的直接存款变更。”社保局与 DOGE 领导层分享了此声明。（注意，更新的数据连 40% 都不到了，那么占客服电话的百分比也会相应降低。）

同一天，白宫顾问凯蒂·米勒(Katie Miller)指示 DOGE 工作人员不要发布社保局的声明，并说：“那个数字是 40%。”

4 月 3 日，副总统万斯(JD Vance)在又一次在福克斯新闻上重复这一谣言：“我们的社保系统——40% 打电话的人实际上是在欺诈。”

看见了吧，DOGE 以扭曲统计数字的方式制造了谣言。然后，DOGE 和白宫都拒绝、抵制社保局的辟谣努力，继续传播谣言。

DOGE 的措施没有正面效果，还带来副作用

上述发生与社保局的两个例子告诉我们，DOGE、马斯克和川普政府并不关心真实情况，只要对他们的政治宣传有力，他们会选择传播不实信息，甚至会主动造谣。而 DOGE 针对上述两个例子的后续动作，更说明了，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把事情做好。

1）关于“40% 的社保电话是诈骗电话”

尽管社保局不久前的一份备忘录显示，电话诈骗的“实例极少”，这不妨碍 DOGE 根据虚假信息做出政策改变：3 月 31 日起，公众不再被允许通过电话申请福利或更改银行账户信息，而必须在网上或亲自去办事处办理。

但该政策遭到了下面的抵制，只是部分实施，因为工作人员预计会给退休人员和残疾人带来困难。但消息已经传出去，很多人误以为他们需要亲自证明自己的身份，否则就有可能失去福利，一些办事处的队伍排到了门外。

虽然几周内该提案的实施范围又被大幅缩减，但《纽约时报》查阅的机构内部统计数据显示，与前一年相比，前往外地办事处更改银行信息的人数仍大幅上升，致使本来就人手短缺的办事处愈加不负重荷。

2）关于数百万已经死去的人还在享受福利

为解决那个无中生有的“数百万死人领取社保金”，DOGE 派了十多人去社保局，并指示社保局进行数据库“清理”，将所有年龄大于 120 岁的人标示为死亡，马斯克和白宫新闻秘书等官员都将此事作为一个巨大的成就来宣布，无视社保局早就停止向年龄超过 115 岁的人发放福利了。值得指出的是，《纽约时报》获得的一份 DOGE 内部备忘录里清楚地承认，这一“清理”对福利发放没有影响，也就是说一分钱也没有省到。

表面看来，至少这个“解决方案”没有像上面那个例子给人带来不便，可以理解为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但我忍不住要从数据库 IT 人员的角度看问题，我要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首先，这种大型数据处理，如果不是部门应用软件有现成的功能，就必须由 IT 人员来做。那么，做任何事情，哪怕是非常简单的一个指令，都需要反复测试和质量控制、检测，以及多个部门对最后结果的认可、签字。最后推出时，又要同时动用不同部门的人员协作，才能完成一个简单看起来很简单的动作。如果做这件事不能创造价值的话，就是对资源的浪费。

其次，几百万的数据，不可能每一笔都人工查看，必然是以技术手段检测的。稍有不慎，就会产生错误。比如，社保局说，的确有极少数特殊情况，在向年龄超过 115 岁的人发放福利。如果其中有年龄超过 120 的，就必须保证他们不在这批被处理数据中。如果不是有一个完整的单子，就可能发生数据的错误处理，给这些人带来麻烦。至于为什么会给这样年龄的人发福利，我不熟悉这方面的知识，但也可以想到几种情况，比如，有人就是活了这么长；或者，当事人已经死了，但家属还在享受福利。一个年龄达到 120 岁的人是可以有 60 岁的配偶的，对不对？

第三，有可能一旦这个数据处理出现错误，很难纠正。原因可以很多，比如，只有很高权限的才能把标注为死亡的人“复活”，事情就会比较复杂；或者要“复活”一个人必须有可以接受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在应用软件上只能选择，不能自己填入，但现在的情况不符合任何一个选项。有没有发现，很多时候，需要修改一个错误信息，不仅客户自己无法在网上修改，就是打电话去客服，那里的工作人员也无法修改？所有这些都会给当事人带来巨大麻烦，甚至可能造成暂时的生活困难。

第四，有的数据，不管看上去多么不合理，却是有其存在理由的，只要你没有证据确定这是一笔错误的输入，就不能随便“清理”数据。我曾经在一个非营利机构工作过，所以有一个 403(b) 退休账户。那个机构提供养老金福利，所以我的账户里有自己存的税前退休金，还有机构给的养老金。养老金是到 65 岁才能拿，但只有在机构工作满三年的人才能兑现，我正好在达到要求之前离开了，所以那些钱我其实拿不到。后来我在把不同退休账户的钱集中起来时，将那个 403(b) 账户清零了，并要求关闭那个账户，因为我嫌每个月来账单烦人。没想到关闭来关闭去就是关不掉。打电话去问才知道，因为账户里还有养老金就关不掉，说是万一我哪天又去那家机构做了，只要合起来的工作时间满三年，那笔钱就是我的了。

这个事情告诉我们两点：一，我们不了解原因不代表不存在合理的理由。二，我的名下有养老金，不代表我就享受到了，如何读数据库的数据是有学问的。

总而言之，这样的数据修复，一无是处，不造成错误和麻烦就是万幸了。

DOGE 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们都知道，DOGE 公开的宗旨是铲除腐败、浪费和欺诈。但是，当马斯克和白宫知道他们误读了社保局的数据后，知道了某个说法其实是曲解了社保局的统计数字，却依然继续传播谣言，又因为他们提出的解决方案都是只造成危害，不提供任何价值的，其实证明了 DOGE 的真实目的并不是他们所说的。

这还只是 DOGE 在社保局故事的一部分。我已经讲了不少关于 DOGE 的故事，包括 DOGE 正在为美国人建立个人档案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故事。

可以讲的故事还有很多，我也会继续讲。但最让人痛心的是，什么东西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不知道川普政府造成的伤害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甚至有没有可能恢复。

DOGE 在社保局演出这场闹剧期间，担任代理局长的是利兰·杜德克(Leland Dudek)。杜德克是个民主党人，川普上任前他在社保局担任一个中层管理职位。因为他主动表示愿意与 DOGE 合作，被川普任命为社保局代理局长。

这个代理局长杜德克只做了三个月。在任职期间，杜德克喜欢向人暗示自己是奥斯卡·辛德勒(Oskar Schindler)式的人物，这位纳粹实业家在二战期间秘密拯救犹太人生命的事迹被一部广受好评的电影所描述。

杜德克在他任职的最后几周，曾独自驾车走访了中西部地区受裁员影响尤为严重的办事处。那也正好是社保局推出不再允许通过电话申请福利或更改银行账户信息新政策不久，各个办事处都挤满了去寻求帮助的人。

在密尔沃基的一个外地办事处，杜德克拦住了一位驾车驶出停车场的女士，《纽约时报》记者目睹了这一时刻。

杜德克问道：“我们今天满足了您的需求吗？”

这位女士回答说：”完全没有。

杜德克在她开车离开时表示了歉意。

不管人们将来如何评价杜德克，那位女士的回答就是他和 DOGE 留给我们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