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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5日,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下属免疫实践咨询委员会(ACIP)以8比3的投票结果,推翻了长达34年的新生儿普遍接种乙肝疫苗的推荐。
新建议指出,乙肝检测呈阴性的母亲应与医生讨论是否需要接种疫苗。对于未接种出生剂量疫苗的婴儿,该委员会建议首次接种疫苗“不应早于2个月龄”。
该委员会由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小罗伯特·F·肯尼迪(RFK)亲自挑选的成员组成。RFK是一位反疫苗倡导者,他于今年6月解雇了前任委员会的全部17名成员。
总统川普在Truth Social上的发帖,更是火上浇油。他将此赞为“非常明智的决定”,却忽略了科学事实的铁证:自1991年以来,这一疫苗政策已将儿童乙肝感染率降低99%。如今,推迟接种将令无数婴儿面临风险,尤其是亚裔美国人社区——亚裔占美国人口仅7%,但美国58%的乙肝患者是亚裔。截至12月8日,多州已宣布不遵守ACIP新建议。
川普Truth Social帖子的逐点事实核查
川普的Truth Social帖子发表于12月5日投票当天,帖子全文如下:
CDC疫苗委员会做出了一个非常好的决定,终止了对婴儿接种乙肝疫苗的建议,大多数婴儿根本没有感染乙肝的风险,这种疾病主要是通过性传播或使用不洁针头传播的。美国儿童疫苗接种计划长期以来要求完全健康的婴儿接种72针疫苗,远远超过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也远远超过实际需要的剂量。这简直荒谬!许多家长和科学家,包括我,都对这一接种计划的有效性提出了质疑!我刚刚签署了一份总统备忘录,指示卫生部加快对世界其他国家疫苗接种计划的全面评估,并更好地调整美国的疫苗接种计划,使其最终建立在科学和常识的黄金标准之上!我完全相信肯尼迪部长和CDC会迅速正确地完成这项工作,为了我们国家的孩子们。让美国再次健康!”
这篇帖子充斥着误导信息。资深医师奥马尔·阿万(Omer Awan)博士在福布斯上进行的事实核查指出,川普的声明混杂明显的事实谬误。
首先,川普称ACIP“终止了对婴儿接种乙肝疫苗的建议”。这一陈述部分准确,但夸大其词。新的建议,对于母亲乙肝病毒检测呈阳性的婴儿,强制在出生后24小时内接种第一剂,并可能额外注射免疫球蛋白。这部分保持不变。对于母亲检测呈阴性或未知的婴儿,不再是自动推荐出生剂量,而是转向“共享临床决策”(shared clinical decision-making)。这意味着医生和家长必须共同讨论是否在出生时接种,还是推迟到婴儿至少2个月龄时再开始疫苗系列。这一变化并非完全“终止”,疫苗仍可通过医生处方获得,且保险覆盖未变。但批评者如美国儿科学会(AAP)警告,“共享临床决策”会制造不确定性,医生需要解释风险,但最终取决于家长态度,而家长可能会犹豫或拒绝。
其次,川普宣称“大多数婴儿根本没有感染乙肝的风险”。这一说法彻底错误。 所有未接种疫苗的婴儿在其一生中都面临感染风险。乙肝病毒通过血液、体液传播,可在物体表面存活长达7天,甚至通过共用牙刷、剃须刀或日托中心微量血液传播。在1991年疫苗政策实施前,美国每年约有1.8万至2万名10岁以下儿童感染,其中一半并非母婴传播,而是家庭或社区接触。犹他大学儿科教授安德鲁·帕维亚(Andrew Pavia)博士在NPR访谈中指出:“这种病毒存在于血液、唾液、精液和其他体液中,甚至眼泪中。即使几天后,有伤口的儿童接触到这些表面仍然可能被感染。” 川普的零风险论调忽略了这些数据,制造虚假安全感。
第三,川普将乙肝描述为“主要是通过性传播或使用不洁针头传播的疾病”。部分正确,但严重误导。是的,在成人中,这些是主要途径。但对婴儿而言,最常见传播是围产期(分娩过程)和水平传播(家庭接触)。世界卫生组织(WHO)数据显示,在低流行率国家如美国,婴儿感染多源于未知携带者。
美国内科医师学会主席兼其与ACIP的联络人、内科医生杰森·戈德曼(Jason Goldman)接受采访时表示:“认为乙肝病毒只会在性工作者、吸毒者等人群中传播,这种想法是对传染病的无知。病毒不会在意你的行为或生活方式。病毒通过体液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未接种疫苗的人如果接触到公共表面上的感染体液,然后不小心触摸了眼睛或嘴巴,就可能感染病毒。这不仅仅是母婴传播,也不仅仅是某些高危人群。这就是为什么它具有普遍性;每个人都应该接种疫苗以保护自己,但令人遗憾的是,它被政治化,仅仅被归类为性传播疾病。这不是评估科学的恰当方式。”
川普的表述强化了污名化,许多亚裔患者正因“性传播”误解而回避筛查。一位华裔患者罗女士在旧金山公共新闻(SF Public Press)采访中感慨:“对我这个华人女性来说,一种难以言说的偏见就是:‘哦,你怎么会得这个病?’对吧?‘你是不是性生活不检点?’” 事实是,在乙肝高发地区出生的大多数患者是通过分娩感染的。
第四,川普声称美国儿童疫苗计划“要求72针疫苗,远远超过其他国家”。纯属捏造。CDC推荐从出生到18岁的儿童接种约30剂(不含年度流感和新冠疫苗),而非72剂。这一数字可能是对组合疫苗的夸大计算。美国广播公司(ABC)新闻报道证实,遵循CDC计划的儿童实际剂次远低于此。 此外,美国并非孤例:WHO数据显示,194个成员国中115个推荐新生儿乙肝疫苗。 丹麦等少数国家不推荐普遍接种,但它们有着全民医疗体系和更高的产前筛查率——美国则不然,产前护理覆盖率较低。
川普的帖子包含大量误导性说法。这种错误信息,尤其是来自总统的,可能对公共卫生造成毁灭性后果。它播下不信任的种子,加速本可预防的疾病卷土重来。
ACIP如何用一个错误假设推翻30年科学共识
ACIP多数成员的核心假设浓缩成一句话:医生可以通过询问母亲来确定整个家庭的乙肝状况。抓住高危母亲就能杜绝垂直传播,普遍接种的额外收益微乎其微。
这个假设在真实世界会立刻崩塌。第一,CDC估计,美国有一半人并不知道自己已被感染。乙型肝炎的症状轻重不一,从急性轻微感染到慢性感染都有可能,而且通常几乎没有症状,所以被称为“无声的杀手”。ACIP少数派成员约瑟夫·希贝尔恩(Joseph Hibbeln)在会上直接质问:“如果50%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病毒携带者,那你问再多也没人知道。”
第二,对孕妇的筛查总有漏网之鱼。前FDA局长斯科特·戈特利布(Scott Gottlieb)12月7日在CBS《面对国家》节目里直言:“很多打算做检测的孕妇最后根本没做,很多检测结果没人去核对,而检测本身还有大约2%的假阴性率——结果显示你没病,可你其实已经感染了。”筛查从来不是铁板一块:2025年仍有14%的孕妇根本没做产前筛查,假阴性率2%,孕晚期新感染更是防不胜防。
更致命的是,婴儿感染从来不只来自母亲。CDC国家病毒性肝炎预防中心代理副主任亚当·兰格(Adam Lange)在12月4日ACIP会上表示:“我们确实有证据表明这种情况会发生,而且很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常见……感染既不是来自母亲,也不是来自静脉吸毒或性接触,那只能是某种偶然暴露。”
部分成员把铝佐剂和“自身免疫疾病可能需要几十年显现”挂在嘴边,想以此证明疫苗的性价比不高。
儿童医院费城疫苗教育中心主任保罗·奥菲特(Paul Offit)在2025年最新事实清单里写得再清楚不过:“婴儿在第一年通过母乳或配方奶摄入的铝是7至38毫克,而整个疫苗接种计划(包括乙肝)一生摄入的铝总共只有约4.2毫克。如果疫苗剂量的铝真的有毒,我们首先应该禁止母乳喂养,而不是取消疫苗。”
美国并非全球唯一建议新生儿接种乙肝疫苗的国家。2025年9月,在世界卫生组织194个成员国中,有116个国家建议所有新生儿接种乙肝疫苗。35年、全球数十亿剂次的安全性监测,没有发现铝吸附疫苗与多发性硬化、系统性红斑狼疮或任何自身免疫疾病的因果关联。
推迟疫苗接种的风险
根据疫苗完整性项目(VIP)于12月2日发表的一项综述,过去四十年开展的临床研究表明,新生儿接种乙肝疫苗是安全的。这些研究发现,大多数短期反应为轻度或中度,例如注射部位肿胀、烦躁不安和低烧。
那么等到宝宝大一点再接种疫苗,是不是更安全?VIP还审查了四项研究,这些研究直接比较了出生时接种乙肝疫苗与一个月或更大年龄接种乙肝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这些研究发现,出生时接种疫苗并不会增加不良事件的风险。但反之,如果推迟接种第一剂疫苗,就可能在这段没有保护的窗口期遭遇不必要的感染风险,而这种感染可能会带来非常严重且终身的后果。
推迟乙肝出生接种看似小调整,实则如拆除防护墙。婴儿免疫系统脆弱,早期感染慢性化率高达90%,远高于成人的5%-10%。这些婴儿中有四分之一会在成年后因该疾病过早夭折。未经治疗的慢性乙肝感染会导致肝硬化甚至死亡,也是肝癌的主要诱因之一。相比之下,疫苗完整疗程(3-4剂)可提供98%保护,出生时接种首剂疫苗,母婴传播的预防率就可高达90%。
前CDC主任罗谢尔·瓦伦斯基(Rochelle Walensky)团队12月3日发表于《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研究发现:在1991年前,美国每年2万儿童感染,如今降至252例(19岁以下)。 推迟接种将逆转这一成就,“如果对检测阴性或未知状态母亲的新生儿跳过出生剂量,美国每年将新增640至1,100例本可避免的围产期感染,其中580至990例会发展成慢性感染,145至247例最终死于肝硬化或肝癌。”
对亚裔社区而言,这一风险会不成比例的放大。CDC数据显示,美国58万至117万乙肝感染者中,58%为亚裔。约70%病例源于国外出生者,主要来自亚洲高发区如中国、越南。
移民家庭中,祖父母或照护者常为未知携带者。新泽西内科医生王苏(Su Wang)对NPR回忆说,她怀疑自己是在婴儿时期通过祖父母感染了乙肝病毒。她说,她的祖父母很可能是因为在台湾从事医疗工作而接触到病毒的。在台湾于上世纪80年代成功实施全民乙肝疫苗接种计划之前,成年人乙肝感染率曾非常高。
王医生说:“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像很多祖父母一样过来帮忙,和我们住在一起。在我满月后,他们成了我的主要照顾者。所以,我很有可能就是因此感染了乙肝。”
乙肝者可以寻求治疗以减轻病毒带来的严重后果,但目前尚无治愈方法。川普2.0时期削减NIH 18亿美元、关闭亚特兰大肝炎实验室,削弱流行病观测哨点的监测。对于亚裔移民,这既是健康危机,也是公平倒退。
疫苗被政治化
RFK上任后,免疫实践咨询委员会从科学堡垒迅速演变为政治竞技场。他任命的新成员中,疫苗怀疑论者占比高,许多人没有儿科或传染病背景。《华盛顿邮报》在12月6日的报道中直指,这种政治化让“常见的反疫苗论点在CDC疫苗顾问会议上大行其道”,这种政治倾斜亦可能波及所有常规疫苗审查,脊髓灰质炎或百日咳接种率恐下滑。
在这些新成员中,有五人为RFK的铁杆盟友,一些公开的疫苗怀疑者和资历背景不足者尤为突出,比如以下几位典型代表:
首先是雷特塞夫·列维(Retsef Levi),麻省理工学院运营管理教授。他的专业是供应链优化和风险模型,而非临床医学或公共卫生,早年曾是以色列国防军情报官员。列维的反疫苗记录显赫:2023年,他公开呼吁“立即停止所有新冠疫苗接种”,声称mRNA疫苗是“历史上最失败的医疗产品”,并在X上要求将其从市场撤出。2022年,他发表论文试图建立新冠疫苗与心血管事件的联系,但被流行病学家批评为“数据偏差严重”。2025年8月,CDC竟任命他领导新冠疫苗审查组,尽管员工抗议其“传播误信息”。
其次是维姬·佩布斯沃思(Vicky Pebsworth),护士和政策分析师。她是国家疫苗信息中心(NVIC,前称“不满父母团体”)董事会成员,该组织被视为疫苗误信息的主要来源,常推动“疫苗自闭症关联”论调。尽管佩布斯沃思有公共卫生博士学位,但她的资历主要来自护理和政策倡导,而非传染病研究。她自述儿子在1998年“15月龄常规疫苗”后受伤,这成为她质疑疫苗安全的个人叙事。密歇根大学疫苗研究员艾布拉姆·瓦格纳(Abram Wagner)称其任命“极度成问题”。
还有罗伯特·马龙(Robert Malone),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疫苗学家。马龙的反疫苗记录包括推广羟氯喹和伊维菌素治疗新冠(已被WHO证伪),并在X上散布“mRNA疫苗危险”论调。
这些激进者不只质疑乙肝,还瞄准更广目标:9月的MMRV(麻疹、腮腺炎、风疹、水痘)修改,就是他们推动的“首剂推迟”建议。
华盛顿特区的儿科医生、医疗保健保护委员会成员海蒂·阿佩尔(Heidi Appel)对《国会山报》(The Hill)表示,这样搞下去,儿科医生只会拿ACIP的建议当成笑话。
阿佩尔说:“过去,ACIP 的观点与美国儿科学会、美国医学会以及家庭医学协会和妇产科协会的观点一致。它备受尊重。我会鼓励家长们继续关注美国儿科学会的网站,因为很明显我们不能完全相信ACIP的说法。这些疫苗已经积累了大量数据和研究,它们是安全有效的。”
这样一来,ACIP对于乙肝或其他疫苗的新建议,将主要是一次带着浓厚政治色彩的表态。
一些地方和州卫生部门领导人已经表示,他们不打算遵守ACIP的决定。比如伊利诺伊州州长普里茨克(JB Pritzker)在一份声明中重点介绍了一项新法律,该法律允许该州卫生部门提供自己的疫苗接种建议。在这些地方,只要州卫生部门不动摇,公立学校仍然要求家长提供学生的免疫证明,疫苗接种覆盖是有保障的。
真正的裂缝在红州。德州、佛罗里达、阿肯色的家长团体和议员们,已经把ACIP的建议当成松绑的尚方宝剑。一旦红州跟进放宽入学要求,局部接种率下滑只会是时间问题。
问题是,病毒不会在州界停下来等你补针,它会随着航班、迁徙、探亲,把红州的漏洞扩散到全国。裂缝里漏出来的,将是整整一代人的健康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