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最大的新闻是保守派活动家、Turning Point USA联合创始人查理·柯克(Charlie Kirk)遭暗杀，以及川普及其政府借机对左翼报复，迫使 ABC 在联邦通信委员会(FCC)主席布兰登·卡尔(Brendan Carr)的压力下，无限期停播了《吉米·金梅尔直播秀》(Jimmy Kimmel Live，也被华人称为鸡毛秀)。
11 月 19 日又有个不大不小的新闻：法官驳回川普总统对《纽约时报》的一项诉讼，称其目前的起诉形式“不恰当且不被允许”。这条新闻似乎与上述新闻无关，但我却发现其中有深刻的内在联系。而这个联系也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美国民主制度今天所处的困境。
怎么个联系法呢？让我们从消化这个判决开始。
诬告是川普的惯常威胁手段
这是川普指控《纽约时报》及其四名记者以及图书出版商企鹅兰登书屋贬低川普作为成功商人的声誉。该诉讼要求赔偿 150 亿美元。
由老布什总统任命的联邦法官史蒂文·梅里戴(Steven Merryday)在裁决书中严厉抨击川普总统及其律师：“在这起诉讼中，一名著名的美国公民（也许是最著名的美国公民）指控一家著名的美国报纸出版商（也许是最著名的美国报纸出版商）以及其他几家公司和自然人诽谤他。仅指控两项简单的诽谤罪，诉状就长达 85 页。第一项指控出现在第 80 页，第二项指控出现在第 83 页。”
就是说，85 页起诉书的前面 80 页差不多都是废话。什么废话呢？梅里戴法官对此也不客气地指出来：阅读这份诉状的人必须忍受各种与法律无关的指控或谩骂，比如“无可救药的妥协和玷污的‘灰女士’的新闻新低”，或者“被告关于‘学徒’的虚假叙述只是融化了的冰山一角”等。
梅里戴法官还指责诉状中的党派政治语言。他说，每一位律师都应该知道，起诉书不是“谩骂和抨击的公共论坛”，也不是“公共关系的扩音器或在政治集会上激情演说的讲台，或与海德公园演讲角功能等同的物品”。
法官允许原告在 28 天内重新提交诉讼，但新的申诉书必须在 40 页以内。
川普会不会再次提交诉讼，我们不知道。但梅里戴法官的判决，给了我们机会一窥川普一贯实践的诬告手段：不管有没有法律依据，不管有没有事实支撑，川普都会提起诉讼，还总是要求天价赔款——官司还没开始，先把你吓死。
往往是，一份没什么法律价值的诉讼书，被告和法官却不得不认真对待。如果案子不是那么一目了然，或者法官没能明察秋毫在一开始就驳回原告，被告就必须动用大量资源来证明川普的指控不存在。
为什么说川普总是在诬告呢？你看，他起诉的案子总是输。而且每次输了之后，他虽然总是马上宣布要上诉，却几乎从来不真正上诉。因为上诉通常需要证明原判决存在错误，例如判决违法、量刑错误、程序错误或证据不合法等等，不似起诉书比较容易胡编乱造，也意味着需要请合格的律师。
川普虽然有钱，却不愿意为胡闹的官司花钱。看他这个案子，连一份合格的起诉书都做不出来，可见就是用很小的代价让被告付大代价。当然，川普赖律师费也是出了名的，这更降低了他诬告的成本。
一言以蔽之，川普的伎俩是，不管案子是否有法律依据，告了再说。哪怕赢不了官司，让你难受难受也好。
FCC 有没有权力干涉言论自由
川普上任总统后，把他在私企时的耍赖行为也搬进了白宫。特别是他的第二任，简直是无法无天，哪怕是政府没有权力做的事情也敢发行政令，或者指使他的手下去做。逼迫 ABC 停播鸡毛秀就是典型的一例。
ABC 公布停播决定是因为 FCC 主席卡尔在保守派评论员本尼·约翰逊(Benny Johnson)的播客节目中以 FCC 颁发的许可证要挟 ABC。他说：“他们有我们联邦通信委员会颁发的许可证，有义务以公众利益为重。”然后他说：“现在就看他们想吃敬酒还是罚酒。”
ABC 听懂了，选择屈膝下跪。
但是，FCC 有没有权力干涉言论自由呢？
PBS 报道说，出版社和法律专家说，卡尔越权了，他用政府行动的威胁来约束本应属于言论自由的行为。第一修正案专家说，法律允许 FCC 监管广播公司某些方面的行为，但利用其权力说服私营媒体公司惩罚直播秀就公共事务发表的言论超出了这些界限。
右翼媒体《自由新闻》(The Free Press)写道：“当联邦通信委员会主席发出几乎不加掩饰的威胁几小时后，一家电视公司就放弃了高知名度的人才，那么这就不再仅仅是一个商业决定，而是政府胁迫。川普政府现在的政策是对不符合其政治主张的喜剧节目进行惩罚吗？这就是审查。”
言论自由倡导组织“个人权利与表达基金会”(Foundation for Individual Rights and Expression)的总法律顾问罗尼·伦敦(Ronnie London)称卡尔的行为是“违宪的典型案例”，意指不恰当地使用威胁性的政府行动来追求政策目标。伦敦和其他专家都引用了美国最高法院 2024 年的一项判决，即“全国步枪协会诉 Vullo 案”，在该案中，大法官一致裁定纽约监管机构试图阻止企业与全国步枪协会开展业务的行为构成胁迫，违反了宪法第一修正案。
联邦通信委员会中唯一的民主党人安娜·戈麦斯(Anna M. Gomez)说，该委员会“没有权力、能力或宪法权利来监管内容或惩罚广播公司发表政府不喜欢的言论”。她在一份声明中说：“我们不能允许不可原谅的政治暴力行为被扭曲为政府审查和控制的理由。”
但卡尔明显是不同意这样的观点的。到底谁说的在理呢？我们来看看 FCC 网站上的《用户指南》（上图），我翻译如下：
联邦通信委员会的责任是什么？联邦通信委员会限制或禁止言论的权力的受限于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该修正案规定联邦政府“不得制定……剥夺言论或出版自由的法律”。因此，国会通过《通信法》明确宣布，该法规中的任何规定均不得理解或解释为赋予委员会对任何广播电台传输的广播通信或信号进行审查的权力，委员会不得颁布或规定任何条例或条件，干涉通过[空中]广播通信行使自由言论的权利。根据这些法律规定，联邦通信委员会长期以来一直认为，允许自由表达观点最符合公众利益。通信法律和政策不是压制言论，而是设法鼓励他人发表回应性的反方言论。遵循这一原则可以确保最多样化的反对意见得以表达，即使某些观点或言论可能极具冒犯性。
显然，无论是法律专家还是 FCC 自己的《用户指南》，都不认可卡尔赋予自己的权力。
喜剧演员说错话等同于新闻失真？
卡尔还指责金梅尔有其他违规行为——广播新闻失真，说像金梅尔这样播出全国性节目的持证电台，其公共利益标准与 FCC 的监督有关。“这意味着你不能参与新闻失真的模式，我们有一项规则对公共利益标准进行了解释，规定新闻失真是被禁止的。”
拜托！金梅尔做的是晚间喜剧直播秀，不仅他的任何话都是个人意见，而且这根本不是新闻节目。即便是针对新闻节目，FCC 网站的解释是“新闻失真必须涉及重大事件”，而且必须“证明广播公司故意歪曲事实新闻报道”（见下图）。新闻失真“与不准确和意见分歧是有区别的”，“意见表达或因失误造成的错误”不在可追究责任范围内。
就是说，犯错误与有意为之性质完全不同。
金梅尔唯一的错误是把凶手泰勒·罗宾逊(Tyler Robinson)说成是 MAGA 支持者。但这不是故意造谣，而只是错误，还是与“新闻”不沾边的错误。当时各种信息混杂，很容易犯错。如果这个错误也要追究，那就先请 FBI 局长卡什·帕特尔(Kash Patel)辞职吧，因为他在柯克遭枪击后很快发布枪手已经被捕的错误信息。
有人把鸡毛秀被取消等同于“取消文化”，或者类似于当初川普等人被社交媒体关闭账号。可这不是一回事。当初关闭账号是社交媒体平台所为，属私企行为，现在的停播鸡毛秀是迫于政府压力，有国家机器介入。
有人可能要说，当初关闭账号时拜登政府也与社交媒体公司有交流。社交媒体上谣言盛行，政府部门的关注和焦虑很正常，不交流才是失职呢。但那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威胁。这里面有性质的不同。连共和党人、德州参议员泰德·克鲁兹(Ted Cruz)都看不下去，称卡尔的行为类似黑手党的策略。
权力滥用比诬告的危害不知道要大多少数量级
回到本文开头说的川普诉时报案与鸡毛秀被停播之间的内在联系，就是都以站不住脚的理由来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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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钱包归国会管，总统没有权力大规模、大范围提升关税？川普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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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无权取消国会已经拨款的各种项目，包括大学项目经费和国际援助项目？川普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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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无权剥夺律师、律所的安全许可，无权限制律师接触政府大楼和官员？川普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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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必须提前 30 天通知国会才能解雇联邦机构内的监察长(Inspectors General)？川普一夜之间立即解雇了至少 17 名监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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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无权大规模解雇联邦雇员？川普先搞你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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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不能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解雇还没到任期的美联储理事会成员？川普就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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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川普建立的、马斯克领导的“政府效率部”，无权却乱闯关的疯狂操作，罄竹难书。
说到底就是耍无赖，就像川普一贯的诬告一样。但是，当公权力介入耍无赖行为后，事情的性质和伤害程度都完全不同了。
这就是为什么，富贵如哈佛，对川普的攻击几乎无招架之力；最高傲的律师行业，几乎被川普砸了饭碗；亿万富豪主动对川普屈膝下跪；ABC 以赔偿 1500 万美元的代价与川普就一起诽谤诉讼案达成和解（也是诬告案，谁都知道川普不可能赢，若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和解）……
这份清单可以很长很长，因为没有人或机构能够与国家机器对抗。
美国的民主已经名存实亡
当初川普的私人行为会有法庭修理他。按理即便他现在总统大权在握，也应该有国会和法院限制他，美国民主不是个三权分立的制度吗？权力在国会的，国会可以立即阻止他；权力在法院的，虽然运作慢一点，也还是可以有很好的制衡。
遗憾的是，美国的三权分立已经形同虚设了。
共和党掌控的国会已经成了川普的附庸，这一权的抗衡彻底消失了。而最高法院也因极右翼意识形态影响，部分失去了法庭的正常功能。这一权可能只有一半了。就是说，本应是 1:1:1 的三权分立，已经是 2.5:0.5 的两权抗衡了。而这更给了川普为所欲为、无法无天的胆量。
这代表美国的民主已经名存实亡了。有一个例子特别说明问题。
川普第一任时，当时的世界首富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收到一封勒索信，真正的背后人物就是川普。但贝索斯选择公开勒索信，并非常硬气地说“如果以我的身份都无法抵挡这种勒索，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详见“连杰夫·贝索斯都跪了，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而在川普眼看要第二次当选时，贝索斯制止了他拥有的《华盛顿邮报》为民主党候选人背书，并在川普当选后，与许多 CEO 大佬一样，排着队去川普佛罗里达州的海湖庄园朝圣，与川普共进晚餐，并承诺百万美金的就职典礼捐款。
贝索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当然是为了利益。但更因为，他知道已经没有一个完善的民主制度可以公平地保护他的利益了。
我们必须坚守，拒绝绝望
美国现在的黑暗和倒退是全方位的。已经大踏步开历史倒车的美国，不知道还要倒退多少！而川普上任还不到一年！
最令人痛心和悲哀的是，最有资源的，很多都选择投降。贝索斯等诸多亿万富豪跪了，哥伦比亚大学跪了，最富有的律所跪了……
哈佛还没跪，但膝盖已经不那么挺直了。这不是好迹象。
没有人知道美国的民主最终还能不能保住。但坐以待毙不是选择。
前些日子不是在庆祝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 80 周年吗？我总想到当年中国抗日战争的艰难处境，那可是山河破碎，遍野哀嚎。后来是因为大环境的改变获得了胜利。
也许美国要抵制住倒退，也需要一个大环境的助力。没有谁知道会有怎样的契机，也许是一个中选，或者是一个大选。也许共和党内出现倒戈，或者是现在怎么看都不争气的民主党忽然冒出一个人气爆棚的领袖人物……
不管是怎样的变化，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在等待和促进大环境变化的同时，任何形式和规模的抵制都不能放弃。川普正在雷霆般地拆解民主大厦，而我们能守住一砖一瓦也是小小的胜利。
是不是现在很难看见希望？我想起来巴勒斯坦最受欢迎领导人之子的话：“我父亲常说，绝望是我们巴勒斯坦人没有的特权。所以我把‘绝望’从我的字典里删除了。它不再存在。”
如果加沙人都拒绝绝望，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向胜利的方向努力呢？
后记
就在发此文的几个小时前，ABC 宣布鸡毛秀明天（9 月 23 日）将恢复播出。
这是所有拼命发声的人努力的结果，是言论自由的一个胜利。停播鸡毛秀，金梅尔对柯克遇刺的评论只是借口，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川普不喜欢金梅尔，不喜欢这个秀。川普从第一任开始就公开骂金梅尔。现在，鸡毛秀恢复，川普会不会再有动作，我们拭目以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要下跪，不要低头，永不放弃，做一切可能的抗争，每一个人的声音都会有作用。
再重复一遍：我们能守住民主大厦的一砖一瓦也是小小的胜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