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作者:《纽约时报》编辑部
翻译:Rylie
字数:5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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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来自《纽约时报》原文
前言:“政治正确”和”言论自由”本是完全不同的事,但是在如今的美国社会中,许多人开始认为“政治正确”影响了美国人自由表达观点的权力。但是,难道“言论自由”本身也可以保护恶性言论么?
本文翻译自纽约时报于2022年3月18日发布的文章《America Has a Free Speech Problem》
就所有现代社会所要求的宽容和开明而言,美国人正在失去作为自由国家公民的一项基本权利:在公共场合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态度,且不必担心被羞辱或回避的权利。
这种社会沉默,这种美国式的去政治化,多年来一直很明显,但处理它却激起了更多恐惧。这感觉就像政治红线(Third rail)一般危险。对于一个强大的国家和开放的社会来说,这很危险。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因为政治上的左派和右派都陷入了围绕 “取消文化” 的谴责和指责循环中。许多左派拒绝承认取消文化的存在,认为那些抱怨它的人是在为偏执狂兜售仇恨言论提供掩护。尽管许多右派人士,对“取消文化” 大肆宣扬,但却接受了一种更加极端的审查制度,将其作为对抗快速变化的社会的堡垒,制定了禁止书籍、压制教师和阻止课堂上公开讨论的法律。
因此,许多美国人对他们能说什么和在哪里说感到困惑,这是可以理解的。人们应该能够表达观点,提出问题,犯错误,在社会仍在努力解决的问题上采取不受欢迎但自己坚信的立场,同时不用担心被 “取消”。
一.
无论你如何定义 “取消文化”,美国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并正在感受到它带来的负担。在纽约时报时评栏目和锡耶纳学院(Siena College)进行的一项新的全国民意调查中,只有34%的美国人说,他们认为所有美国人都完全享有言论自由。民调发现,84%的成年人表示,一些美国人在日常情况下因为害怕报复或严厉批评而不能自由发言,这是一个 “非常严重”(“very serious”) 或 “有点严重 “(“somewhat serious”)的问题。
这项民调以及皮尤研究中心和奈特基金会最近的其他调查显示,围绕美国最基本的价值观之一存在着信任危机。言论和表达自由对于人类寻求真理和了解我们的世界至关重要。一个重视言论自由的社会可以从其人民和他们的思想的充分多样性中受益。在个人层面上,如果没有信心去承担风险、追求想法和表达别人可能拒绝的思想,人类就不可能迎来繁荣。
最重要的是,言论自由是民主自治的基石。如果人们感到可以在自己的社区自由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民主进程就可以回应和解决相互竞争的想法。不受反对意见挑战的思想有可能变得脆弱和易碎,而不是通过严格的审查得到加强。当言论被扼杀或持不同意见者被排除在公共讨论之外时,一个社会也就失去了解决冲突的能力,也开始面临政治暴力的风险。
纽约时报时评栏目/锡耶纳学院的民意调查发现,46%的受访者表示,与十年前相比,他们感到谈论政治的自由度更低了。30%的人说他们的感觉如今讨论政治的自由度和以前是一样的。只有21%的人说感觉可以更自由地谈论,尽管在过去十年中,通过社交媒体向公共发声的能力被急剧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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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论自由组织 PEN America 的首席执行官苏珊娜-诺塞尔(Suzanne Nossel)说:”现在言论自由的出现了危机,因为许多人不了解它,他们没有被告知它的含义以及它为什么重要。”言论自由对于保障全国几乎所有的社会进步都是至关重要的,从民权运动到妇女选举权,再到目前关于种族正义和警察的斗争。”
纽约时报时评栏目推进这项民意调查,以提供更多的数据和观察,为陷入极端的辩论提供参考。编辑部计划在未来几个月内确定对言论自由的广泛威胁,并提供可能的解决方案。言论自由不仅需要抽象地致力于开放和宽容。它要求我们对言论的力量和潜在的危害都有清醒的认识。我们认为,美国人仅仅相信别人有自由发言的权力是不够的;我们还应该想办法积极支持和保护这些权利。
我们并不幻想这是个简单的事情。尤其是我们如今的时代并不是为这个而生的;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各种打分、挑剔、挑衅、贬低的言论。网上错误信息和虚假信息的泛滥加剧了这种紧张。使任何人都不把让互联网成为一个更亲切的地方放进自己的议程中,当然这也不在大多数控制社交媒体的科技公司的议程上。
但是,”说话之前先思考 “的旧教训已经让位于 “敢怒不敢言”的新教训。你不能认为自己是言论自由的支持者,但却仍对言论进行管制和惩罚,而不是保护它。言论自由要求我们更愿意与我们不喜欢的思想打交道,并在面对挑战甚至使我们不安的话语时更加自我克制。
二.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第一修正案所保护的内容(不受政府言论限制的自由)与流行的言论自由概念(在公共场合说出自己想法的肯定性权利,法律对此保持沉默)之间有着重要区别。在普京统治下的俄罗斯,世界正目睹着政府通过审查和监禁扼杀言论自由。这不是美国人所面临的那种对言论自由的威胁。然而,有些东西已经失去了;民意调查清楚地表明,美国人对当下所经历和理解的言论自由并不满意。
我们调查中的这一发现值得思考:55%的受访者说,他们在过去一年中曾有忍气吞声,因为他们担心受到报复或严厉的批评。女性(61%)更有可能这样做,而男性只有49%。与其他年龄段的人相比,年长的人不太可能这样做。共和党人(58%)比民主党人(52%)或独立人士(56%)更有可能选择忍气吞声。
与此同时,22%的成年人报告说,他们曾因某人所说的话而向对方进行报复或严厉的批评。18至34岁的成年人这样做的可能性远远高于年长的美国人;自由派(liberals)比温和派(moderates)或保守派(conservatives)更有可能这样做。
来自新泽西州尤尼恩的25岁IT技术员埃利亚-阿费雷(Elijah Afere)说,他担心言论的冷淡对民主会产生更大的影响。“你不能在对话中哪怕产生怀疑却依然相信他们( give people the benefit of the doubt)来继续交流。你得担心会有被评判的感觉” 他说,”政治观点甚至会影响你的家庭关系,你与你的叔叔或另一方的关系如何。这真的不是好事。”
76岁的罗伊-布洛克(Roy Block)来自圣安东尼奥,他自称是保守派,并说在过去一年里,他对家长在学校董事会会议上被压制的场景感到震惊。“我认为被压制的主要是保守派”,他说“但无论如何,我认为这应该是一条双向的道路。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发言,特别是在公开集会和公开论坛上。”
民意调查者们询问人们对当今自由地讨论这六个话题的感受,其中包括宗教、政治、性别认同和种族关系,不同的选项分别是,与10年前相比更自由、更不自由或感受相同。那些感觉最自由的是非裔参与者。他们中至少有30%的人说,他们在每个话题上都感到可以更自由地讨论,包括在种族关系问题上(42%),这是所有种族或族裔群体中感到自由度最高的比例。不过,非裔参与者中感到更自由的最高比例只占46%,也没有占到整个群体的大多数(46%是关于性别认同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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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整整84%的非裔参与者都赞同这篇社论的担忧,即一些美国人因害怕报复或严厉批评而不行使其言论自由,这是一个 “非常严重 “或 “有点严重 “的问题。45%的非裔和近60%的拉美裔及白人受访者表示,他们在过去一年中因为害怕被报复或受到严厉的批评而选择忍气吞声。
三.
虽然在全国范围内,对言论自由的焦虑程度是显而易见的,但解决方案却不那么清晰。在民意调查中,66%的参与者同意以下观点。”我们的民主是建立在自由、开放和安全的思想交流之上的,无论这些思想有多大的差异。我们应该鼓励所有的言论,只要它是以不威胁他人的方式进行。” 然而,有达到30%的人同意,”虽然我支持言论自由,但有时你必须禁止那些反民主、偏执或根本不真实的言论。” 自称是民主党人和自由派的人对有时需要禁止这种言论的支持程度更高。
全力捍卫言论自由曾经是自由派的理想。许多扩大美国可允许的言论领域的法律胜利,都是为了捍卫自由派发言者反对政府的权力,比如不能强迫学生背诵效忠誓言的裁决,保护学生示威反对越南战争的权利的裁决,以及允许焚烧美国国旗的裁决。
然而,许多进步人士似乎已经对这一原则失去了信心。参与我们的民意调查的人之一艾米莉-伦纳德(Emily Leonard)认为这是她的巨大挫折感的来源,她是一位来自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的93岁老人,她自称是自由派。她说,她对大学校园里的演讲者被喊停的报道感到震惊。“我们需要听到人们的想法,即使我们不同意他们的看法。这是我们民主的基础。它对持续的民主是绝对必要的,”她说。”我是自由主义者,但我认为这些孩子,整个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和所谓的觉醒(woke)正在给我们带来巨大的伤害。他们正在破坏宪法。这就是问题所在。”
美国的进步运动在许多方面都是一股善的力量:为社会和种族正义,为薪酬平等,为更公平的制度及社会,为让人认识到仇恨和仇恨言论等方面争取。在推进宽容的过程中,许多进步人士对那些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或表达其他意见的人非常不宽容,并采取了一种右派长期展示的、左派长期厌恶的自以为是和审查态度。它使人们对言论的真实模样感到不确定。许多人知道他们不应该说种族主义的话语,但他们不明白他们可以对种族说什么,或者可以对一个与他们不同种族的人说什么。在工作场所、校园、社交媒体上和其他地方攻击那些出于善意表达不主流观点的人,是一个封闭社会才会有的做法。
《纽约时报》不允许在仇恨言论出现在我们的版面上,尽管它受到宪法的广泛保护,我们也支持这一原则。但是,仇恨言论和以我们可能觉得难以接受甚至感到我们被挑战的言论之间是有区别的。
同时,所有美国人都应该对全国各地共和党控制的立法机构通过的大量立法进行关注,这些立法禁止讨论某些话题,即使没有违反特定的法律条文,也明显违反了第一修正案的态度。
它远远超出了保守的州从公立学校图书馆中拿走有关种族和性的书籍。自2021年以来,在40个州的立法机构中,有175项法案被提出或预先提出,这些法案针对教师可以说什么,学生可以学什么,且往往带有严厉的惩罚措施。其中,11个州的13项法案已经成为法律,106项法案仍在审议中。根据PEN America的统计,目前有99项法案针对K-12公立学校,44项针对高等教育,59项包括对违法者的惩罚。在某些情况下,拟议的法案未能成为法律。在其他情况下,法院应宣布它们是违宪的。
这些法案包括佛罗里达州的 “不要说同性恋 “(Don’t Say Gay)法案,该法案将限制教师和学生可以谈论的内容,并允许家长提起诉讼。如果该法律生效,就会出现针对学校的诉讼,这些诉讼限制了学生讨论性行为等问题的言论自由,而这些权利是由最高法院早期的裁决已经允许的。
新的禁言法与一系列类似的法案不谋而合,这些法案表面上是针对批判性种族理论(CRT),而这一理论近年来已经从法学院渗透到更广泛的公众中,成为理解种族主义普遍性的一种方式。围绕批判性种族理论的道德恐慌已经演变成一种巨大的努力,限制对种族、性别、美国历史和其他保守派所说的分裂性话题的讨论。现在有几个州已经通过了这些禁言法,限制在公立学校、学院和大学以及国家机关和机构中可以说什么。
在通过限制言论的法律时,保守派采用了一些自由派过去用来限制言论的带有伤害性的语言,认为言论本身会造成不可接受的伤害,这导致了校园言论守则和在大学课堂上触发式警告的泛滥。
现在,保守派已经利用有害言论的想法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例如,田纳西州去年通过的一项反批判性种族理论的法律规定,如果任何学生 “感到不适、内疚、痛苦或另一种形式的心理痛苦”,那么教案就是非法的。(当然,没有提到的是,那些被灌输了粉饰过的美国历史可能会让学生更加感到不适)。
自由派,以及任何关心保护言论自由的人,与这些这些有害的法律抗争时正确的。但法律层面的限制并不是对美国人言论自由的唯一限制。在大学校园和许多工作场所,别人认为有害或令人反感的言论不仅会导致网络上的羞辱,而且还会导致他们丧失生计。一些进步人士认为,这对当权者提供了必要的、甚至是受欢迎的制约。但是,当围绕可接受的言论的社会规范不断变化时,当对伤害没有明确的定义时,这些对言论的限制会变成具有不相称后果的任意规则。
言论自由是以人与人之间相互尊重,以及政府对其服务对象的尊重为前提的。每天,在全国各地的社区里,美国人必须彼此自由交谈,以完善和改进我们的社会契约的内容:我们对社区里最脆弱的人有什么责任?我们应该对公职人员有什么行为要求?哪些思想对于理解美国民主是非常重要,以至于应该在学校里教授?当美国的公共话语被缩小时,就更难回答这些以及我们作为一个社会所面临的许多其他紧迫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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