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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心声项目 嘉雯
翻译:Rylie
本文由“心声项目 (Xin Sheng Project) ”成员撰写,心声项目由年轻的美国华裔领导,致力于为海外华人传播进步观点。
在一个亚裔美国人的家庭中长大,我总是被我的家人评头论足。我的父母总是注意到我的不足,特别是我的身材和打扮。我要么是被认为是穿着暴露,要么被认为是”穿得像个男人”而太过“假小子”,从来没有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
从小,我经常被告知在别人面前要穿着得体。这不仅仅是一个 “根据场合穿衣 “的问题,还包括不要穿得对于常规标准来说太 “性感 “或 “随意”。有几次,我被他们要求更换着装,因为我选择的衣服不适合在其他的男性家庭成员面前穿。我从来不被允许穿他们认为太“开放”的衣服,因为他们认为这些着装有表现出一些并非我本意的暗示。
虽然这些担忧往往来自于他们对我的爱,但对我来说,他们这样做有时有些极端。当我四年级的时候,在炎热的夏天,他们不允许我穿吊带去学校,因为我的父母和学校都认为这不是得体的着装。从我和妹妹上小学开始到现在,他们时常认为紧身裤和宽松的T恤都不适合在家庭休闲聚会上穿,因为T恤不能完全遮住我们的屁股。我们经常被告知要在腰上系一件外套来遮住屁股,这暗示不遮住屁股会导致不好的后果。
这些给我和我妹妹,以及其他易受影响的孩子带来了持续的不安全感。我们认为不遮盖大部分身体就意味着人们会占我们的便宜,因此我们最终在夏天穿着长袖衬衫,甚至夹克或长裤去学校。在青春期,我们身体的任何发育,包括身材变得更加凹凸有致,都被看作是和性有关。哪怕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变化,我们依然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羞愧。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我们的妈妈已经不需要告诉我们什么东西不能穿了,因为我们自己已经潜移默化的做出了这些判断。
我父母依然保留着这些意识形态,因为我不允许在外面甚至在家里穿某些衣服。她曾多次告诉我,我不应该穿吊带背心或画眼线,否则会吓到学校里的七年级学生。而我觉得这是个荒谬的借口,因为七年级学生大多已经通过媒体都接触过类似的时尚风格,还有其他人也这样打扮。在今年我15岁时,我的父母和我讨论了我的穿着问题,他们坚持认为如果我穿成这样,十几岁的男孩会把我看作是 “可以征服并随意抛弃的行尸走肉(piece of meat to conquer and throw away)”。
而那天,我穿了一件吊带上衣、紧身裤,还带了一件外套,但从舞蹈室走到我们的面包车(大约两辆车的距离)时,我忘了把外套系在腰间。我同意衣服可能确实会带来某种影响,但事情远不止如此。通常情况下,性骚扰和强奸与权利的紧密关系远远超过了受害者的穿衣类型,这也是为什么受害者与强奸犯或性侵犯者相识的情况相当普遍。在我看来,我的穿着打扮并不像他们认为的那样可以防止这些类型的事件。
根据CDC和NSVRC(National Sexual Violence Resource Center,全国性暴力资源中心) 的数据,”在女性受害者报告的强奸案中,51.1%的犯罪者是亲密伴侣,40.8%是熟人,12.5%是家庭成员,13.8%才是陌生人。” 很多这样的立场让强奸犯或性侵犯者对当事人有更多的控制权,加害人觉得受害人永远无法告诉任何人。这样一来,加害人不会收到类似 “你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个好人。”或”这个人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的说法。性侵犯预防及健康促进的副主任马修·霍尔(Matthew Hall)说:”当你有一个处于权威地位的人,或者有职位权力的人,无论是教授还是像老板,你是否真的觉得你可以说不?”。我完全同意这一点,许多强奸犯和性侵犯者往往试图针对那些较弱的个人,因为他们也无法为自己发生或反击。根据我自己最近的亲身经历,我所遭遇过的性骚扰都来自朋友,背后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通常比较害羞,也比较被动。我的穿着打扮不会改变任何这些情况,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有朋友相信我的故事,并且每次都会尽力支持我。
随着我的成长,我已经开始看到试图管控女性穿着而不是让男性控制自己是非常有害的。在我们目前生活的父权制社会中,Afab(出生时被指定为女性)的人们往往在小时候就被灌输了许多规则,以避免坏事发生,而实际上,Amab(出生时被指定为男性)的人应该被教育不要对女性进行性骚扰。当涉及到一般的任何问题时,试图解决问题的根本比试图解决根本原因带来的危害要好很多。通过告诉女性少穿暴露的服装,并不能防止男人对女人进行性骚扰,而是强化了这些女性对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恐惧,并认为这些恐惧理应存在。虽然我可以理解,或许改变女性穿着是一个更容易的 “解决方案”,但它并没有解决很多问题,而是让Amab的人在长大后觉得不论自己对女性的感觉如何,都不需要尊重她们。
亚裔女性在美国尤其被过度性化和迷恋。在极端情况下,这种迷恋甚至会造成生命危险,例如亚特兰大水疗中心的枪击事件。在亚特兰大水疗中心枪击案中,共有8人在亚特兰大地区的三个不同水疗中心死亡,其中6人是亚裔女性。
枪手罗伯特·亚伦·朗(Robert Aaron Long)声称他有性瘾,他必须 “干掉诱惑”,而这些“诱惑” 指的是被他杀死的女性。警察杰伊·贝克为枪手辩护说:”他今天心情不好,这就是他的所作所为”。这个人的极端迷恋不仅使几位亚裔女性失去了生命,而且他的行为还得到了切罗基县警长的辩护。这些都公然展示出这其中中的性别歧视和种族主义。
多种族的菲律宾裔美国作家和音乐家克里斯汀·李瓦格·迪克森(Christine Liwag Dixon)在推特上回应了亚特兰大枪击案的情况,谈到了她自己的经历,她说:”我曾在街上被人逼到角落,因为男人说’我爱你很久了’。有人给我钱让我做’有快乐结局的按摩’。我曾因为我是亚洲人而被搭讪,并被告知这是一种’恭维’。” 她还补充说:”亚裔女性经常被视为物品,被当作战利品,这个非常真实的问题经常被别人视为笑料,其中包括了关于‘订购’新娘的笑话,和好莱坞对亚洲女性的描绘。”
在好莱坞,有两个十分著名的亚裔女性描述,一个是 “龙女”,将亚裔美国女性描绘成性爱骗子,另一个是 “荷花”,将亚裔美国女性描绘成顺从、女性化和柔弱的形象。
比起女性所穿的任何类型的衣服,这些有害的刻板印象使亚裔女性化特别容易受到性攻击。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性侵犯和强奸通常与权力有关,因为性侵犯者或强奸者对另一个人有控制权,并以看起来更脆弱的人为目标。许多人提出的解决方案是穿得更适。但是,与其强迫这些亚太裔女性穿得更朴素,更理想和更有效的解决方案是阻止这些刻板印象的传播,并防止男性认为他们有权攻击和强奸女性这样的问题根源不再出现。
六年级时,我开始尝试穿更大、更宽松、更男性化的衣服,但我的父母仍然不同意。我在风格上的改变是在被一个朋友在网上性骚扰导致的结果,这个经历使我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厌恶。这种厌恶感频繁发生,让我感觉非常不适。我妈妈注意到我经常穿得很男性化,并且非常不认同这种穿衣风格。但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发生了变化,而是决定强迫我穿上她为我挑选的衣服。我经常反对她为我选择的衣服,但却因为她是家长而屡屡妥协。每当她让我穿得更有女人味时,我经常回应说,在我这个年龄段的许多女孩都穿得差不多,所以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于是她说起通过服装表达自己个性是多么重要,但是这只让我觉得讽刺,因为她在我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都阻止我通过服装表现自己的独特。
我妈妈越是推崇做一个女性需要是瘦小的形象,我就越是讨厌自己的身体。在一段时间内,我养成了不正常的饮食习惯。当她发现我的饮食习惯以及在网上谈论自己的抑郁症时,她在最开始的几天只是在家人面前被动地羞辱我。后来,她与我的老师取得了联系,让他们确保我吃东西,但这只会让我每天感到恶心和反胃。她还问我是否想接受心理咨询,并说这将会有帮助,因为我 “感觉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但我拒绝了这个想法,因为我觉得她是在说我刻意寻求关注。我反而希望她能直接和我谈谈我的态度变化,问我遇到了什么,以及她能如何帮助我恢复健康。我现在很感谢她问我是否需要心理咨询,但她之前的回应方式让我很不愿意接受她提供的任何东西。我希望她能更多地理解我,试图倾听我和我想说的话,而不是为我做选择,因为这些选择只是为了遵循她自己的计划和想法。她的解决方案往往剥夺了我的自由,而不能帮助我解决我的问题。
我最终开始以更传统的女性方式穿衣,主要是为了安慰我的妈妈,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再觉得不舒服。2020年夏天,我听到很多人在谈论内化的厌女症(internalized misogyny),以及许多女性由于厌女症开始对任何女性化事物产生厌恶,从而变得有一些男性化,我曾以为这只是我六年级时的情况。然而,在高一开始之前的8月,我开始怀疑我的穿衣方式是否真的是我想要的,以及我的性别认同是什么。换句话说,我开始经历身体障碍。我对自己身体的一些性别特征感到不舒服,希望自己的胸部更小甚至平胸,头发更短,声音更低沉,增加肌肉等等。我决定认定为非二元性别(nonbinary),认定为agender,因为我想用我的身体和服装呈现出更多两性的特征,并对被认为是男人或女人的想法中感到不安。
在高一开学后的10月份,我向我母亲表明了非二元性别的身份,她的反应与我预期的非常不同。我母亲对这个词感到困惑,所以我向她解释,告诉她非二元人是指那些觉得自己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另一种性别或没有性别的人。这包括没有性别的变性人,性别流动的人,他们的性别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波动等等。这些人有时会使用他们/他们的代名词或新名词,但并非所有非二元人都这样做。虽然她仍然有些困惑,但她相当理解,并说她愿意进一步研究。后来我提到我想把头发剪短,作为我性别认同的一种表达,她对此很不以为然。她告诉我,剪短头发是非常自私的,因为我不考虑其他人包括她的意见。她认为,无论我决定对我的头发做什么,她都拥有权利,但这让我难以接受。最后,我给自己剪了短发,虽然看起来没有那么好,但它帮助我表达了自己,并尝试我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我妈妈最后不得不接受了我的发型,但我可以看出她对我的这种新风格不是非常满意。
短发时的照片,照片由作者本人提供
我知道我妈妈的很多严格态度都是出于对我幸福的关心,但不允许我表达自己的确在精神上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不仅感到与同龄人分离,而且我找到幸福的少数途径之一被剥夺。时尚不仅仅是服装,它往往是一种艺术形式,它允许人们表达自己,并在自己的外表感到舒适。不允许你的孩子穿他们想要的衣服或他们想要的风格,是对个人表达的一种阻止,这也往往会导致很多自我意识的产生。设置这些界限的目的是控制你的孩子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这是一种非常不健康的心态,因为它导致你的孩子在你身边时感觉不自在,并可能找到其他方法绕过这些规则。
担心穿某些衣服会变为一种‘性暗示“的确是一种合理的担心,但我个人认为,裤子的紧度、头发的长度、甚至眼线的长度都不会对某人是否受到性骚扰产生很大的改变。性骚扰的发生有很多因素在作祟,而解决这些危险最好的办法是教育你的孩子要尊重他人,要有自信。这不也是爱孩子真正的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