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重划选区，加州发动民主保卫战

昨天（8月20日），德克萨斯州众议院以88比52的党派票数，通过了一项极具争议的中期选区重划法案（详见：选区大战再升级 德州众议院通过新地图），这可能使共和党在 2026 年中期选举中多获五个国会席位。

民主党强烈批评重新划分选区的时机不当，破坏少数族裔的代表性，侵犯了投票权保障，并且未充分征求公众意见。

这场从德州首府奥斯汀引爆的政治地震，其冲击波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撼动整个美国的民主根基。这不仅是德州内部事务，更是一场全国性政治策略，旨在巩固共和党在国会的微弱优势。

随着德州众议院强行通过这项备受争议的选区重划法案，由川普推动的对现有政治规则和民主规范的蓄意攻击，从威胁变成了现实。枪声已经响起，一场被观察家称为“全国性的重划军备竞赛”被正式引爆，2026年中期选举的国会控制权，以及美国民主的底线，都在这场博弈中受到考验。

因此，加州州长加文·纽森提出的反制计划显得尤为必要。此前对纽森的种种批评——诸如破坏本州民主改革成果、进行权力攫取等——在德州悍然扣动扳机的事实面前，都需要重新审视。因为，当一方已经彻底抛弃规则、发动攻击时，另一方所面临的，早已不是要不要“When they go low, we go high”的问题，而是必须为生存而战。

目前，加州最高法院现已驳回共和党立法者提出的挑战，该挑战旨在阻止民主党对该州国会选区进行重新划分。共和党人认为民主党在程序上存在违规行为，未能遵守等待期，但法院裁定理由不足。前总统奥巴马也支持加州民主党行动，认为这是应对共和党操纵选举的必要举措。

德州挑衅的根源

要公正地评价加州的反应，首先必须清晰地认识到这场危机的根源所在：德州共和党的做法极为激进，充满挑衅。

德州的行动并非孤立的州内事务，而是由川普自上而下推动的全国性政治运动的一部分。他毫不掩饰其目标——巩固共和党在众议院的微弱多数，并为未来的选举“维持权力”，他敦促甚至命令由共和党掌控的州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如今，德州众议院的投票结果，正是这一指令被忠实执行的铁证。

德州所采取的手段，在两个层面上是极端且前所未有的。首先，在非人口普查年进行大规模的国会选区重划，打破了美国政治长期以来形成的“十年一次”的默契。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权力攫取，意图通过技术手段而非民意来凭空创造出五个稳固的共和党席位。德州民主党议员更指责其涉嫌种族杰利蝾螈(gerrymandering)，即通过精心的选区“打包”与“拆分”设计，将少数族裔选民的选票影响力稀释到最低，这不仅违背了《1965年投票权法案》（Voting Rights Act of 1965）的精神，更是对少数族裔参政权利的直接打击。

其次，当德州民主党议员们为了阻止这一法案通过，采取合法抗议手段出走时，德州共和党领导层彻底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展露出威权主义的獠牙。他们威胁要逮捕和押送这些民选议员。共和党众议院议长达斯汀·伯罗斯滕命令民主党人签署一份文件，声明他们将被允许在德州执法部门的监护下离开会场，条件是他们必须返回参加周三的会议。当沃斯堡众议员妮可·科利尔拒绝签署时，她被锁在众议院议事厅里，在那里待了两个晚上。

在美国现代政治史上，这种动用州警甚至FBI力量来解决立法僵局的做法极为罕见，它模糊了党派竞争与国家暴力之间的界限，行为本身就宣告他们已经率先退出了基于规则的民主游戏。现在，随着法案通过，这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成目的的强硬姿态，已经结出了果实。

防御者的困境：坐以待毙即是单方面解除武装

德州法案通过后，加州和全国民主党人面临困境，从理论变成了现实。如果他们继续坚守自己长期倡导的“高尚之路”，通过独立、非党派的委员会来确保选区划分的公平性，那么结果将是什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坐以待毙。

在国会众议院力量对比极为微妙的背景下，德州单方面增加的五个席位，足以锁定共和党未来多年的多数党地位。这意味着，民主党即便在全国范围内赢得了更多的普选票，也可能因为选区划分而永远失去众议院的控制权。坚守原则的后果，将是把国家的立法权拱手让给一个首先破坏规则的对手。这并非高尚，而是一种单方面解除武装的政治自戕。

正如民主党众议员妮可·科利尔所言，“高尚之路已经崩塌（ that  high road has crumbled）”，当对手已经开始使用武器时，继续坚持赤手空拳无异于投降。民主党基层的普遍情绪也反映了这一点，他们对党内领导层过去面对共和党攻击时的“软弱”感到厌倦，迫切渴望看到有人能够强硬回击。

更为关键的是，传统的法律救济途径也几乎被堵死。美国最高法院在2019年的“鲁乔诉共同事业”（Rucho v. Common Cause）案中，已经裁定联邦法院无权审理纯粹基于党派的杰利蝾螈案件。这一判决，相当于拆除了选举公平的防护栏，为各州进行赤裸裸的党派划区行为大开绿灯。在这种法律真空的状态下，当一方滥用权力时，另一方除了在政治层面进行反制，几乎别无选择。因此，加州诉诸政治手段，并非因为他们蔑视法律，而是因为法律已经无法提供公正。

纽森反制“明智且有分寸”

正因如此，加州州长纽森的反制计划显得合理。虽然计划的核心是暂时搁置加州引以为傲的独立委员会，但这并非其本意，而是被逼无奈的最后手段。正如前总统奥巴马公开支持时所强调的那样，他为纽森的计划鼓掌，称其为一种“负责任的”和“明智、有分寸的应对”。奥巴马的逻辑非常清晰：如果民主党不予以强力回应，这些共和党州将不会收手。

奥巴马的支持意义重大。作为一名以尊重制度和程序著称的前总统，他的支持，意味着民主党建制派核心人物将纽森的计划视为在非常时期捍卫民主平衡的必要之举。

纽森做法的合理性，体现在以下三个层面：

• 其本质是防御性的，而非主动攻击。纽森的提案设置了一个清晰的“触发机制”，只有在德州或其他共和党州率先行动之后才会生效。现在，德州的行动已经满足了这一触发条件。加州的反应是自卫，旨在恢复平衡。这从根本上区别于德州主动破坏现状的行为。

• 其过程是民主的，而非专断的。与德州共和党利用议会多数、在封闭的议事厅内强行通过法案不同，纽森的计划必须通过一项全州范围的选票措施，交由加州全体选民来投票决定。根据最新的民意调查，这项提案获得了57%加州选民的支持，在民主党选民中的支持率更是高达84%。这意味着，纽森是在寻求民众的授权，来代表他们进行这场民主保卫战。他并非在密室中重绘地图，而是将选择权交给人民，这为他的行动赋予了德州方案所不具备的民主合法性。

• 其影响是暂时的，而非永久的。纽森的计划明确规定，通过该法案重新划分的选区地图，只在2030年下一次人口普查前有效。届时，选区划分的权力将重新交还给独立委员会。这表明，纽森将其视为一种紧急状态下的临时措施，而非对加州民主改革成果的永久性颠覆。他的目标是应对眼前的危机，而非彻底摧毁现有的良好制度。

当政治底线被随意搁置

这场中期重划战的真正危险之处，在于它对美国政治规范和未来选举规则所造成的长期侵蚀。当这种过去非常少见的操作，现在被两党都公开拿出来当作争取党派利益的武器时，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浮现出来：长期以来的政治规范和底线还有什么意义？

德州的行为以及加州被迫的回应，揭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未来：当规则本身变得越来越有弹性，甚至可以被随意搁置或者绕开的时候，为了赢得权力，政治斗争的底线可能会进一步降低，更加不择手段。加州设立独立委员会的初衷，是为了让选区划分过程更加中立，减少党派色彩。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在选民中广受欢迎的改革成果，在残酷的党派利益面前，也不得不面临被暂时搁置的命运。

这场由川普和奥巴马等顶层政治人物直接介入的斗争，也预示着未来的选举竞争可能会采取更加激进和对抗性的策略。它绝不只是地图上画几条线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关系到政治权力到底怎么分配，哪些人的声音能够被更好的代表。

尽管加州可能成功反制德州，但由于其他共和党控制的州也可能效仿，目前的外界分析普遍认为共和党整体上可能仍能通过这一轮的中期重划拿到更多的席位。这使得加州的反击，更像是一场不顾一切的的局部防御战，难以扭转整个战局。这种整体失衡的局面，也凸显了制定全国性选举标准和进行更大胆的结构性改革的必要性。

结论：在规则被废黜的时代，捍卫平衡即是捍卫民主

总而言之，德州在川普的授意下，不仅首先破坏了美国政治的长期惯例，更采取了近乎威权主义的手段来压制反对意见，并于8月20日将这一切变成了既成事实。面对这种生存威胁，加州如果坐以待毙，将意味着对全国民主力量的背叛。因此，纽森提出的这项备受争议的反制计划，虽然充满了风险和无奈，却是当前局势下一种理性而必要的的战略抉择。

正如奥巴马所言，这是一种“有分寸的应对”。它以防御为核心，以民意为基础，以临时为期限，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对自身民主制度的伤害，同时向破坏规则者发出了最强有力的警告。在这场已经没有“高尚之路”可走的战斗中，捍卫力量的平衡，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捍卫民主本身。加州的选择，以及它所引发的争议，深刻地揭示了当民主规则被一方肆意废黜时，另一方所面临的痛苦抉择。这不仅是加州的困境，更是整个美国民主在当前危机时刻的真实写照。